江迟礼把沈似送回家,车停在路边给朝禾的校长打电话。
车内灯很暗,但正好是他眼睛最舒适的光线,他略显疲惫地靠着椅背:“林校长,我想在学校进行一下心理普测,可能得麻烦你安排一下。”
校长爽快应下,江迟礼这才挂了电话,给程舫昔发消息,要了时蕴的电话。
已经凌晨一点,时蕴房内还开着灯。
房门底下跟往常一样铺着毛巾,防止光源漏出去。
她躺在床上仍旧毫无睡意,月考试卷在她身边放着,上面大片空白,但黑色落笔的地方,都打着大大的对号。
她盯着天花板,胃痛再次袭来,没忍住蹙了眉,但这次伴随的还有恶心,她胃内翻涌,强忍了几分钟之后,还是没忍住跑去卫生间吐。
仅吃的几口玉米都被她吐了出来。
为了不被程舫昔发现,时蕴没开灯,扒着马桶吐干净才起身。
她把水龙头开得很小,洗漱后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刚躺下,就听到手机震动。
屏幕上闪烁着一串陌生号码,时蕴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
时蕴:“你好。”
“江迟礼。”
时蕴意外:“迟礼哥?”
“这是我的手机号。”
时蕴不明所以,但还是嗡着声音“嗯”了一声。
软软的气音,时蕴把自己给吓了一跳,慌忙坐起来,把枕头放在腰后,靠着墙,正常的应了声:“嗯。”
江迟礼毫无察觉,认真地再次跟时蕴确定:“厌食、紧张心悸、记忆力下降、反应迟缓,对吗?”
时蕴“嗯”了一声,之后想起来什么。
“那些中药……”
“虽然直接原因不是胃病,但也是养胃的,可以喝,你脾胃太虚了。”
“嗯。”时蕴微不可闻地再次应了声。
她觉得嗓子干涸,打湿的头发贴在脸颊觉得难受。
时蕴垂着眼,因为喘不上来气而胸腔大力起伏着。
现在的感觉像什么呢?
在荒漠里筑起的海市蜃楼终于被人窥探到,她如释重负又如履薄冰,仿佛站在吊桥之上。
他过于淡定加重了时蕴的忐忑,所有希冀、不安混杂在一起,开口:“你不问原因吗?”
“你想说吗?”
“不想说。”
“那就不说。”
时蕴喜欢这种相处状态,她回答什么都不会有人来追问原因,也不会有人强迫她什么。
手机放在枕边,时蕴把虎口处的创可贴撕下来,指腹不断摩擦伤口,却毫无痛意。
“相信我。”声音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更坚定道,“时蕴,不要不开心。”
时蕴动作戛然而止。
次日时蕴到学校,听到其他人讲新来的校医兼任心理医生,过几天要在学校进行心理普测。
高中的心理教育更多落在口头上,很少有学校实打实地落在学生身上。
时蕴趴在桌子上,眼皮耷拉,笔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
江迟礼和她约定的时间是第三节大课间,现在才第二节刚下课,她感觉度日如年。
时蕴再次陷入空荡荡的情绪里,视线随意落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叫自己,但听不真切,声音嗡鸣,仿佛从容器内发出来。
她回头,宋诏萤正在班级门口疯狂挥手:“蕴蕴,蕴蕴!你睡着啦!怎么喊你大半天也没反应。”
原来真的有人叫自己。
时蕴过去:“没有,刚在发呆。”
“别发呆了,新的校医老师来了,她们全都去看了,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时蕴兴致缺缺,但不容他拒绝,宋诏萤就已经拉着她的胳膊,急冲冲往走廊中间跑。
这一层一大半的女生似乎都在这里,扒着围栏,探着身子往下看。
“让一下让一下。”宋诏萤扒开人群,带着时蕴挤在前面。
两人的手都碰到栏杆,齐刷刷地低头。
过了花甲之年的校长身旁立着江迟礼,他今日穿着卡其色的风衣,漏出来白色的衬衣衣领,举手投足间让人觉得儒雅舒适。
前几日勾书包的手此刻勾着公文包,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老校长身高和听力不及江迟礼,他偶尔侧耳,之后低唇浅笑,手扶着老校长的胳膊肘,二人谈笑风生,丝毫未被头顶乱糟糟的议论声影响。
不知道哪个女生叫了声“时蕴”,声音冲破嘈杂声,老校长抬头,上面人立马咂舌息声,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波人,还剩下一些大胆的还在栏杆处。
时蕴和宋诏萤站在原地没动,不是因为她们是那批大胆的,而是被喊懵了,忘了做反应。
嘈杂声后的寂静最磨人,大家都在等铺天盖地的批评,就连宋诏萤也是:“怎么办,我的大脑告诉我快退回去,但我的脚说我动不了。”
宋诏萤试图从时蕴这里听到“我也是”,但时蕴没有任何回应,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没有随老校长一起抬头的江迟礼。
在所有人等待受刑的那一刻,她在希望江迟礼能从人群中看到自己。
同样的校服,同样的素面朝天和高马尾,似乎每个高中生身上都烙着同样的印记。
她在期待着,但也在期待着期待落空。
老校长大声呵斥着他们,所有人都认错般的低着头,但时蕴没有。
经受不起强光刺激眼睛的江迟礼一直没抬头,但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于是他微眯着眼压着眼皮,快速扫了一眼,一眼看到人群里的时蕴。
小姑娘也不低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挨骂也没有个挨骂的样子,果然和那只橘猫如出一辙。
他眼尾向上扬起,心情觉得不错。
老校长骂完,发号施令让他们回去。
楼上的人乌泱泱散了,宋诏萤去扯还在发呆的时蕴,时蕴这才舍得挪动步子。
“头一次见你胆子这么大,校长批评你还盯着他看,我都要吓死了,这个小老头。”宋诏萤仍心有余悸。
时蕴心不在焉。
“嗯?哦我刚在发呆。”信口扯谎。
“怎么最近老是发呆,是不是真的压力太大了?”
“没有的事。”时蕴岔开话题,“对了,作业混过去了吗?”
提起这个,宋诏萤就苦瓜脸,哀嚎:“别提了,倒数第一题我想着难没抄,把倒数第二题第一问抄了,谁知道全班就我和那个年纪第一申旸做了,真是操了。”
看宋诏萤气鼓鼓的样子,她没忍住发笑询问。
“然后呢?”
“然后数学老师在课堂上阴阳我,说我山猪也想偷吃细糠。”
宋诏萤不服气地抱怨完,时蕴眉眼更弯了。
“你还笑!”
宋诏萤说着去挠时蕴痒痒,俩人打闹着,时蕴躲着后退,不小心撞到人,她回头立马道歉。
“不好意思。”
男生好说话,看了眼自己白鞋上的黑色印子,但还是笑吟吟:“没事。”
宋诏萤看了眼面相和善的男生,调侃:“我们年级第一就是大度。”
申旸干笑着挠了下头。
“本来就没事,这鞋刷一下就行,对了,宋诏萤,你那道题谁教你做的?”
宋诏萤努了努嘴,示意身边的时蕴。
时蕴尴尬地冲他笑了下,而申旸眼睛亮了一下,徒然升起仰慕。
“原来是你做的,你好,我是申旸。”时蕴面对如此热情无所适从,求助似地看了眼宋诏萤,宋诏萤心领神会,一巴掌把他的手拍掉。
“老不老土,还握手,她是时蕴,前不久转来的。”
申旸再次干笑着挠了挠头。
“不好意思,因为没几个人能做出来那道题,我太兴奋了。”
男生着实太过热情,她只是心不在焉的陪着笑。
她现在一心都在江迟礼那里。
正好上课铃打响,将她解救了出来。
还有最后一节课,她在课堂上如坐针毡,铃声二次响起,她快速把试卷夹在书里,拿着书朝校医室走。
时蕴走到校医室门口,里面传来猫叫声。
她下意识步子一滞,猫叫声换成了清悦的男声:“进。”
时蕴推门进去。
江迟礼正蹲在地上给猫喂猫条,粉色的舌头灵活地卷着吃食,头也不抬。
人也是头也不抬。
第二次这样。
时蕴没来由的生了闷气。
“我来签字。”
她抽出来试卷,递了过去。
江迟礼听出来时蕴声音不对,抬了头,撞上那双似有怨言的眼睛。
江迟礼笑:“怎么了,谁惹我们时蕴不开心了。”
“没有。”时蕴嘴硬,晃了晃手里的试卷,“就这些,都需要签字。”
江迟礼看出她言不由衷,眼里的笑意未减,伸手接住她的试卷。
他起身,去桌子上摸了只笔,在签名处写上程舫昔的名字。
时蕴盯着看,发现他的笔迹和老哥的一模一样。
还没发问,江迟礼率先解释:“昨晚练的,像吗?”
说这话时,江迟礼抬了眼,眼眸清亮地盯着她,她那股闷气似泄了孔。
“像,简直一模一样。”
“外甥女没考好,找我签字,我也是头一晚现学她妈妈的字迹。”提起外甥女,他脸上油然升起得意,连语气都带着宠溺,“你和她,算是让我练成模仿大师了。”
宠溺和打趣参半,泄了时蕴心里另一半怨气。
她收回试卷,重新夹在书里,试探问他:“上一节课间,你和老校长在一起,你有听到别人喊我名字吗?”
“听到了。”
“那你没有看到我吗,而且也不抬头。”
“没有。”他逗她。
“哦。”
“逗你的,虽然没抬头,但看到了,一眼就看到你了。”
她再次哦,但转身要离开时,勾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