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礼把时蕴放在学校门口,时蕴看了眼时间,正好七点二十。
她慌忙下车,江迟礼早已将她的书包拿出来,又是食指勾着,让时蕴时常觉得沉重的东西此刻在他手里显得轻盈。
时蕴伸手去接,却被他按住手腕。
江迟礼的视线落在她的虎口处,青色的淤青还有明显的、被指甲掐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
像是秘密被发现,时蕴立马从他手里夺走书包,用自己惯用的说辞解释:“我经常胃不舒服,又害怕去医院,我老哥说,按按这里就行。”
江迟礼将信将疑,但看到时蕴那双纯洁无辜的眼神,拧着的眉舒展开,只道:“那也用不着这么狠,小心留疤。”
时蕴背上书包,点头说知道了。
“你哥也学会偷师了,”江迟礼故意拿程舫昔打趣,想让时蕴在自己面前不那么总是紧绷,“这个方法还是我大学时候教他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老哥记性一直很好。”
“你记性好吗?”
时蕴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记性好的话,就记一下我接下来说的话,让你哥买药给你吃。”
“如果是积食导致的胃不舒服,就买保和丸一类的药,乏力少食、头晕、出血就买归脾丸,肋胁作痛、四肢冷就买疏肝散这类的。”江迟礼看时蕴一脸认真地在记:“能记得住吗?”
“要重复吗?”
昨晚他就是这样要求的。
还挺记仇。
“不用了,记性确实挺好。”
江迟礼笑着拍了下她肩膀,让她快点回去上课,还跟老父亲一般,叮嘱她认真听讲。
时蕴看着他驱车离开,发呆似的看着自己虎口处的伤痕,然后过了很久,她平静地深深吸了口气,但没有将浊气吐出来,而是无声地落回那密不透风的胸腔里。
她白得将近透明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将手插进口袋,转身进了校园。
时蕴没走几步,就感觉肩膀一重,宋诏萤的声音响在耳边。
“今天怎么这么晚来,不会为了让我抄作业熬夜了吧。”
时蕴本想说不是,但看到宋诏萤端详自己黑眼圈的眼神,扮作委屈的点了点头。
“对,你可得想想怎么犒劳我。”
宋诏萤揉搓着时蕴的脸:“可怜虫,姐姐我放学带你吃好吃的。”
宋诏萤正说着,看到公告栏前乌泱泱的人。
“他们看什么呢,不会是摸底考试成绩出了吧,敢不敢再让人无语一点,月考还把成绩贴外面。”宋诏萤的注意力被公告栏前的人群吸引,拉着时蕴就要往那边走。
时蕴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公告栏的末尾,短暂停留,她怯怯地垂了眼,然后没敢上前。
“怎么了?不会是怕自己不是第一丢人吧,”宋诏萤抱臂打量时蕴,“你在你之前高中成绩那么好,还怕朝禾区区一个月考啊。”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宋诏萤,人家时蕴什么水平,哪儿用得着你操心。”
和宋诏萤一个班的男生过来接话,男生叫李陆帅,平时就爱和宋诏萤互呛,时蕴见过他几次,但是不熟。
她自动避开这场口水仗。
“那也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上次装胃疼去校医室看林老师,被林老师发现,给你开两盒消食片,说你吃饱了撑的。”
宋诏萤讥笑:“怎么啦,林老师要离职你悲极而疯?”
李陆帅说不过宋诏萤,伸手去拽她腰间的校服,但宋诏萤早有防备,他扑了个空。
宋诏萤一把拽了他围在腰上的校服,手里挥着他的衣服跑走,李陆帅在后面狂追。
“宋诏萤,你害不害臊,把衣服还我——”
时蕴看他们俩跑远,预备铃响,轰走了宣传栏前一多半的人,但还是留下零星几个。
“考得不错啊这次,比上次进步多了。”
“那个新来的是倒数啊!”
“哪个,时蕴啊?”
“就是她,之前刚转来的时候,老杨不是说她是匹黑马嘛,之前在其他学校一直都是前几,老杨还老是夸她作业写的又快准确率又高,跟个宝儿似的。”
……
听到自己名字,时蕴才注意到,留下的那几个女生和自己一个班。
她们边聊边走,后面说什么时蕴没再听见,她朝宣传栏过去,看到年级第一是申旸,五班的,和宋诏萤一个班。
她不认识,扫了眼后往宣传栏最后走。
“倒数……”她自言自语,食指戳着宣传栏,从倒数第一开始往上滑,指尖的凉意让她对成绩毫无期待,最后在倒数第三列的中间找到自己名字,“38。”
一班只有四十五个学生,请假的三个,有效成绩只有42人,也就是说,她是班级倒数第五。
时蕴蜷缩手指,把手收了回来。
这个成绩差得离谱。
时蕴五官小巧,神情的寡淡中和了面相的可爱,她嘴角自然垂下,难掩失落,像机器宕机后重新启动,大脑里只有那个打转的加载符号。
宋诏萤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卷着热气,胳膊挂在她的身上。
“累死我了,我把他衣服扔树上才甩开他,他现在正想办法拿衣服呢。”宋诏萤顺着她视线看宣传栏,“我是倒数第二啊,还不错,很稳定。”
宋诏萤看时蕴没反应,扫了眼她的成绩,突然笑着轻松道:“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下次考好就行,再说,你才转校没多久,有一点不适应很正常。”
时蕴抿着唇,点了点头。
“那走呗,都快上课了,”宋诏萤揽着时蕴的肩膀,往教学楼走,“我跟你说,我们那个女校医老师好像是因为要出国继续读书才离职的。”
“那还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就是李陆帅那小子要难受一段时间了,听说换了个男校医,不知道长什么样……”
一班在教学楼三楼的左侧,五班在最右侧,因为快要迟到,她们从一楼就分开。
时蕴从最左侧楼梯上去,老马已经在班里,其他人都在看书,她站在门口喊:“报告。”
许是她声音太小,无人应她。
她局促地站在门口,手捏着书包带子。
“有些同学,退步的不像样,明明刚来的时候名次能拿到年纪前几,上了一个月,退到倒数。”
“名字我就不点了,是谁谁心里清楚。”
老马常年烟不离手,声音像卡着口痰。
他站在教室中间,说完转身看向时蕴:“进来吧。”
他手里拿着月考成绩单,长长的一张纸,被他对折成四份,第一条折痕是一本线,第二条是二本,第三条是未上线的。
老马走到时蕴面前,挥着手里的成绩单,时蕴看到自己在第三条线上,名字前面是红笔打的对号。
“下课来我办公室。”说完转身出门。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拿着试卷进去,看到时蕴还站在门口,以为她被老马罚站:“时蕴进来吧,这次没考好下次追上来就行,就是个月考。”
数学老师姓李,刚研究生毕业,因为时蕴数学好,平日里很喜欢时蕴。
她穿着薄荷绿色的衬衣,下面是一条白色的西装裙,衬衣束在裙子里,衬得腰肢细软。裙子及小腿,脚踝纤细。
散着的头发发着淡淡清香,李昭过来揽时蕴肩膀,关切询问:“平日那些题不都做过吗,压力太大?”
时蕴没回答,只是低着头,虎口被她掐破皮,月牙般得痕迹烙在上面,她点头。
李昭瞧见她的手,让她去跑快点去校医室买个创可贴,回来不耽误上课。时蕴背着书包转身走,身后传来悉悉窣窣地议论声,但很快被李昭制止,课堂再次恢复平静。
时蕴到校医室门口,敲了两下门,无人应,才想起来林校医离职,转身时书包撞到门,门突然打开。
奇怪……
时蕴刚想把门关上,谁知道里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声响,她蹑手蹑脚进去。
正对门口是一个放药品的玻璃柜,旁边是问诊桌子,后面是一排蓝色的窗帘,床在床帘后,隐隐绰绰。
床帘上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虚影,直到未垂地的床帘之下露出来一截手腕,去探床底下的药瓶,拿到后对面人起身,窗帘上又多拢了个背影儿。
“校医老师?”
擦药品的手滞住,对面轻“嗯”了声回应。
时蕴从口袋里摸校园卡,但没摸到,“想买创口贴,校园卡丢了,给钱行吗?”
对面又是“嗯”了一声。
时蕴把钱放在桌子上,见再无动静。
“那我自己拿了。”
于是,他自己拉开玻璃柜拿了一盒,似想起来什么,抿了下唇,又问:“安眠药有吗?”
床帘那边的人根本没细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最近一直失眠睡不着。”
对面一直无回应,时蕴失落,睫毛煽动几下,扫着眼下的乌青。
时蕴静悄悄出去,出去时还把门带上。
时蕴刚走,一直被抱在怀里喂药的猫叫了一声,从江迟礼怀里跳下来。
“上完药就不认人,亏我还怕吓到你,人家说什么都没细听。”江迟礼去捏身上的猫毛,语气嗔怪。
还好只抱了一会儿,白大褂显色,猫毛很容易处理干净。
他拉开帘子,过去把柜子上的钱收起来,然后拿消毒纸巾擦着手。
猫在校医室里乱跑,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个卡片,嘴爪并用,在地上扒拉。
他今天过来和上一任校医办理工作交接,看到这猫恹恹得赖在校医室不走,李老师说它没人要,平日里都在校园晃荡,校长怕学生逗它,再抓伤了人,回回见着都赶。
“江医生您要是觉得它碍眼,我等下走,把它抱出去。”
江迟礼看到它腿上有血迹:“就让它在这儿吧。”
“那行,您得当心点,这猫看着乖,性子可不太好。”
李老师抱着东西出门,江迟礼看着窝在床腿边,橘白相间的恙猫,蹲在旁边,顺着毛摸了下脑袋:“跟着我,怎么样?”
小猫呜咽叫了声,这主仆关系,算是搭起来了。
它想要把卡片撕碎,猫抓挠着卡面,江迟礼被声音吵到,扔了团纸过去,换回它手里的卡片。
江迟礼捡起来校园卡,看到上面的照片,把卡装进口袋,过去抱着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