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温无越确实是这般想的。
他垂眸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毫无怜悯之心。
栖云宗的人,全都死有余辜。
“啊,真是一出好戏。”
脑海中骤然冒出一道充满着恶意的声音:“若那小姑娘知晓,你设了一盘棋,诱她入局,又该是什么心情呢?”
“她看起来,好像是格外关心你的人呢。”
“恩呵呵。”
温无越嘴角轻勾,抬手轻抚方才被他摁肿的唇珠。
唇边的伤口隐隐有开裂的倾向,血珠从中溢出,他舌尖一勾,那血珠便被卷入唇齿之间。
口腔中弥漫着铁锈味,带着一股令人上瘾的腥甜气息。
他冷冷瞥了一眼尚且发愣的鸣鹤,这才与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对话:“那又如何,我并不在意。”
温无越扬手便是好几道灵气。
灵气化作玄色恶念,有些许灵气钻入深坑。
剩下的大多是将一旁的鸣鹤捆在半空中,从左至右,彻底洞穿他的琵琶骨,围在他腰间蠢蠢欲动。
鸣鹤疼得说不出话,吐出一口黑血,艰难出声:“你,你不是温师兄!”
先前在入境时,他便隐约有些怀疑。
一向亲和待人的大师兄突然朝他恶言相向,甚至在同门面前也不给自己几分颜面。
头一次面对那金骨鲤妖物时,亦是放任那妖物残害同门,直到最后关头才施施然出现,救下剩余的几位弟子。
甚至装作在不经意间用剑气斩断金骨鲤的同时,还将他的手筋给挑断了。
修道之人除却道心,手亦是重要的一部分,如今却全被温无越这个小人给毁了。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鸣鹤恨恨地抬头看着温无越。
眼里的恨意有如实质般,势要从他体内冲出,将面前这个不知是何方孤魂夺舍的温无越给撕碎。
原本被姚念芸拿走的無尘自手中出现。
温无越眉眼带笑,眼神里藏着他独有的温和有礼。
指腹在冰冷的剑身上缓缓滑过,剑尖勾起鸣鹤的下巴:“你的表情很有趣,不过我不喜欢。”
话音刚落,紧接着他便用剑轻而易举地插入鸣鹤丹田所在的地方,搅碎金丹。
脸上尽是格外愉悦的模样。
温无越恍然大悟般,回过神来瞧他一眼:“啊,上次只记得将你的手筋挑断,却忘记把金丹搅碎了。”
他的做派恍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人,可表情却格外温和。
温和得不似刚刚出手残忍碾碎别人金丹之人。
金丹一旦碾碎,修道之途也就到此为止。
鸣鹤眼前发黑,剧痛顺着经脉传至全身。
他强撑起心神,定定看向面前这位看似熟悉,实则浑身黑气的青年:“你,你到底是谁?”
温无越用手背轻轻擦掉溅至脸侧的鲜血。
这才凝眸看向半空中的鸣鹤,似是对他问出的这个问题嗤之以鼻:“没有谁,我就是我。”
無尘剑如同有了神智般,薄且锐利的剑尖从鸣鹤身上划过,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温无越眼尾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晕,竟是有往深处蔓延的迹象。
圆形瞳孔向中间合拢,隐隐有变成竖状的倾向。
他言笑晏晏,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
“嘭——”
木塞被指腹轻轻一推,掉落在地。
透过瓶口,瓷瓶中暗红色的液体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略带腥臭的味道涌入鼻尖。
鸣鹤瞳孔放大,身上伤口剧痛无比。
他认得那东西,正是那险些腐蚀了自己双腿的蚀骨水。
“这点东西对你来说,应该完全没有问题的吧。”
温无越收起無尘,手里拿着那瓷瓶,缓缓朝鸣鹤走去,直至走到他面前时才停下。
面如观音,可他所行之事却如索命修罗。
鸣鹤双手使劲,欲挣开那几道束缚着他的玄色锁链:“温无越!你怎么敢那蚀骨水来对我的!”
望着鸣鹤惊恐不已的表情,温无越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一副恍然大悟般的模样:“噢?看来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手腕一歪,他便顺势将在得来的蚀骨水倒至鸣鹤原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处。
“滋滋滋——”
血淋淋的伤口才刚碰到那蚀骨水,生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沫。
白沫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连带着坚硬的土块都变得焦黑。
碎肉与泥尘混在一处,连暗中观察的食腐蚁都不敢朝前一步。
“啊!!!!”
撕心裂肺般的痛喊在洞中回荡,震得顶上的土尘都落了不少。
鸣鹤瞳孔溃散,四肢抽搐,面上隐隐透出死意。
“连这点痛都忍不住,日后你又该如何得道飞升呢?”
温无越叹息般摇头,思考一瞬后掐破指尖,流出一滴暗红的血液。
弹至鸣鹤口中,他眼神暗了暗,话里话外尽是遗憾:“可别死了啊,鸣鹤师弟。”
上世,他也如同现在的鸣鹤这般。
抽骨扒筋,金丹被挖,洞穿仙骨后身陷冰泉,被幽灵在石塔内。
只是此刻他浑身的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般,在脉络中奔腾不息。
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真是……装得太久,都忘记如何一剑令人毙命了。
温热血液入喉,灵台重新恢复清明。
浑身那股冷意亦被驱散,充沛的灵力于周身重新运转起来,鸣鹤只觉身体内似有了一丝实力与他对峙。
金丹被毁,纵使他及时用锁灵阵锁住流失的灵力,但也奈何不住体内灵力如流水般逝去。
鸣鹤强行用剩下的灵力挣脱开玄锁的束缚,左手于虚空中轻点。
一个蕴藏着万分杀意的生杀阵自他手上出现。
鸣鹤眼神阴冷地盯着温无越,身体上的剧痛像是转化为动力,势要他为刚刚欺辱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杀阵既出,空气停滞了片刻。
他眼睁睁看着那凝成实体的生杀阵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
“噗……”
口中继而喷出一大口鲜血,鸣鹤双眸红得似要滴血。
浑身筋脉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突突跳个不停。
他单膝跪地不起,不可置信般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温无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啊,忘了告诉你,我的血能令人的灵气短时间内提高一个阶段。”
温无越不甚在意般掸了掸剑刃,黑瞳因着兴奋而有所变化,手背上泛起大片细密鳞片。
他言笑晏晏地俯身瞧着鸣鹤:“所以,要不要与我赌一场。”
“我喂你几口血,看看你能承受到何种程度?”
***
身体在急速往下坠落,失重感如潮水般逐渐浸润至全身。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外,什么都听不见。
周身被那黑雾般的触手笼罩,似乎连动一下手指都不可以。
姚念芸心生绝望,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会有谁来救她呢?
不可以…
她绝对不能死在此处……
洞口处的光点在逐渐变小,而触手亦是不停地从坑底处钻出的模样。
那这底下也绝不会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她得想办法自救。
姚念芸勉强调出丹田处剩余的灵力,挣脱束缚身体的触手,令自己翻了个身。
伸手挡住这过于凌冽的风,姚念芸艰难睁开眼帘。
余光中,她惊讶地发现,这处深坑四周嵌满了不少的萤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只生长在潮湿阴冷的铁线草。
云清师姐给的巨象符似乎还有……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她想到办法如何自救了!
如此想着,姚念芸努力伸手,从腰间的乾坤袋处摸出巨象符,手心紧紧握住符箓,努力将那巨象符贴在铁线草的叶柄上。
蕴含浓重灵力的巨象符刹那间烟消云散,铁线草的叶柄便如同打了鸡血般越变越大,直至膨胀成茶杯口粗般的大小才停下。
成功了!
姚念芸眸光一动,连忙伸手抓住叶柄,掌心虚虚绕着叶柄抓了几个圈。
虽然没能立马停下,但好歹是缓和身体下坠的速度。
更深的地方没有日光,只余萤石散发的幽光,她不得不睁大眼,一边借着叶柄慢慢下落,一边观摩着底下的情况。
烈焰符就剩两张,并不多,姚念芸有些懊悔方才浪费符箓的行为。
只是眼下情况尚未明朗,该用还是得用的。
两指并拢,姚念芸捏起一张烈焰符,往里注入灵力,而后往下扔。
不大的符箓带着熊熊火光往下落,照亮了这一处幽暗的土坑。
她赫然发现。
这底下竟是个不大的水潭,水面在缓缓吸收光亮。
在烈焰符熄灭后,竟散发着如同火焰般的光芒,将整个坑洞照得亮如白昼。
姚念芸看着那水潭,脸上表情变化莫测。
没想到这坑洞底居然别有洞天,难道是因为受鸣鹤阵法影响所以才显露出来的?
本以为这底下是被鸣鹤召唤出来的黑雾,就等着她掉下来然后一口吞掉。
半空中氤氲着水雾,滑腻冰凉的水汽宛如毒蛇般,顺着她光洁的小腿一点一点缓缓往上,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姚念芸小心荡着叶柄,跳到水潭岸边,蹲下后警惕地探出上半身,看向水潭底部。
水底铺满萤石,在吸收烈焰符的光亮后,如萤火虫般一闪一闪的,有规律地散发光亮。
“咦?”
那是什么?
好奇心突然涌了上来,姚念芸睁大双眸去看。
萤石中间有一处明显比其他地方明显要暗一点的凹槽。
水里有东西?
身边没有其他物事能借她用的,也探不出这水有多深。
姚念芸从岸边扣出一粒小石子,往那凹槽处扔。
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凹槽处突然蹦出一本老旧的古籍,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投入她的怀中。
那古籍触感光滑细腻,并没有想象中的粗糙脆弱,带着淡淡湿意。
周遭环境太暗,她看不清封面写了什么字,只好探出身,借着萤石发出的光亮来辨认字迹。
姚念芸仔细瞧了一会,才勉强辨认出那过于花哨的字体:“千?千仞录?”
“呃……”
后脖处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猛地一劈,姚念芸眼前一黑,手上的千仞录也就随之跌落在地。
一道黑雾从她身上升腾显现,盘旋在空中,连带着坑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黑雾化作实体,围绕在她身侧,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嘁嘁出声:“小姑娘,你的魂体,看起来相当好吃的样子。”
太香了,自它有意识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美味的魂体。
它作势要往姚念芸身上扑,却突然被一道灵气打断。
黑雾化作的躯体变小了些,它狠狠盯着从暗处走出来的温无越:“你这是出尔反尔!”
明明他都答应让它吞噬掉这个小姑娘魂体的!
只消吃掉她一人,便能恢复实体,不再被那该死的無尘剑限制自由。
就差一步了…该死的温无越。
黑雾警惕地盯着他,只恨如今是一团没有灵力的黑雾,做不了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收好地上的千仞录后,温无越单手搂起姚念芸。
少女略带馨香的身子便软软靠在自己身上,乖巧得不像话。
只是她面上神情紧绷,连带着秀丽的眉毛都拧成了一根直线。
黑雾迅速钻回他的本命剑中,原本躺在地上的無尘忽然浮在半空中。
因着没能吸收掉那小姑娘的魂体而阴鸷发声:“你心软了啊。”
“闹剧到此为止。”
温无越冷冷瞟了一眼作亲昵状围在身边的無尘:“将你的神识从她身上收回去。”
無尘剑身颤了颤,一道听着近在耳旁,却又像是从远方传来的缥缈人声从剑身里面传出。
“真是狠心的人啊,人家帮了你一个大忙,态度却这般恶劣,你这半蛇妖还真是冷心冷情。”
那道非人声默了默,随即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若是栖云宗的长老们知道,他们一心培养的首席,是个卑贱的半妖鼎炉,又该……”
它本是魔神陨落后所分化出的一缕残魂,一直潜藏蛰伏在金骨鲤体内。
只待某日集结剩余的魔神残魂,复活魔神,重现昔日光辉。
却没想到金骨鲤被面前这温无越毁掉,它没有办法再藏在金骨鲤里,只好与这小子合作,各取所需。
还未等它闭嘴,一道灵气便打到残魂所暂住的無尘上。
剑身内一小方空间震荡,令它本就淡薄的魂体更是浅了三分颜色。
“咳咳……哈,真是个疯子,对着自己的命剑都能下得去狠手。”
温无越用空着的那只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液,面上无甚表情:“命剑还能再锻,但倘若你现在想神魂俱散,我可以成全你。”
虽然与魔神残魂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只有这缕残魂知晓下册的千仞录在何处。
碎虚秘境只有上半册,他不得不冒点险,从它口中套话。
“你对这个小姑娘心软了啊,温无越。”
眼看着他掌心中凝出灵力,作势要往剑身上劈。
躲在剑内的残魂自讨没趣,将附着在姚念芸身上的那缕神识收回,不再出声。
怀中的少女睫羽轻颤,似有醒来之势。
温无越迅速点了她的睡穴,那阵轻颤随之平息。
少女毫不设防般窝在怀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细白脖子处,那沉于雪肤下方的几道青筋。
他忍不住用手覆了上去,掌心下的青筋正在有规律地跳动着,彰显出它主人格外旺盛的生命力。
那片温热将指腹都染上了几分热度,连带着这具冰冷的躯壳都热了起来。
残魂方才所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温无越眼带审视,静静看着怀中的姚念芸,一脸复杂。
他竟对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师妹,心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