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荼接到李疏的电话,怔了好久才回过神。
“你说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等一下我找个当地人问问。”
年荼捧着电话,仔细辨别听筒里传来的动静,果然听见李疏用英文跟别人讲话,然而收获的是一堆乌拉乌拉的外语。
“呃……”
“算了,把电话给你边上的人!”
一番周折,年荼才弄清李疏具体位置,等接到他的时候,正看见尘土飞扬的集贸市场里,他一身奢牌休闲服,帽子口罩也没戴,清清爽爽站在卖水果的小摊边,两眼直勾勾地看人家本地居民斗牌。
年荼沉沉吐出一口气,都想扭头就走了,这家伙不怕被人论斤卖了嚒?
一路开车回营地,年荼也没给他好脸色,沉着脸不说话。
可惜李疏跟眼瞎看不见似的,一会儿摸摸小皮卡说好久不见,一会儿扭头赞叹窗外好美的景色,一会儿又问年荼晚上吃什么,总之一个人把久别重逢的戏演全了。
年荼没搭理他,等他讪讪消停下来,才开口:“你怎么来的?”
李疏摸了摸鼻尖,竟有些腼腆,说:“有两天空档,所以来看看。”
有空档,所以来看看?年荼一噎,当她这里是什么交通发达治安优良的地方吗?他只背了个包,连行李箱都没带,很难不相信这就是他临时起意的一次出行。
“那你怎么找过来的呢?”
“不是你来找我……好吧,我是下飞机打车,司机说这片河谷草甸只有这里允许露营,我就想着碰碰运气找找看。”
而很显然,运气不错。
年荼瞥了他一眼,搞不清他一脸骄傲的神情算怎么回事。“你腿好了吗,回去有没有找医生拍片子看一看?”
“检查过,挺好的。”他当时一回去就被曹斌按着到骨科医院拍片检查,连医生都夸他复健得很好。
“这种伤真正养好得一年,你平常也多注意,别用腿过度。”
“喔,谢谢关心。”
“什么时候走?”
“……姐姐我才来。”
“正面回答问题。”
“明天下午的飞机。”
很好,原来这两天的空挡还包括坐长途飞机,有资本,够任性。
刚才挂了电话出来的急,帐篷都没来得及收,年荼回到营地把车停好,对李疏道:“这里你人生地不熟,不要乱走,而且当地人都有枪,你也不要跟人乱搭讪,就在这儿住一宿,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好,你放心,我肯定听话。”他收起玩笑心态,郑重承诺,下车时却被年荼一把按住。
别看她个子小,力气却出奇的大,李疏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动。
“姐姐?”
年荼上下打量李疏穿着,眉头蹙得很紧,“你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来之前不知道做攻略?穿成这样进草甸,打算以身饲虫子?”
她说完就撩起他裤管检查,又摇了摇头。
李疏却反应很大,倏地收回腿,要摸也不是现在吧,太阳还挂老高呢!
裤管又宽,袜子又短,这是什么时尚?年荼心里骂骂咧咧,爬到后座掏出自己的行李包,从里面找到一双新的户外袜,递给他。
“把你的袜子换成这双,把袜筒扥高,裤管全扎里面,一定扎进扎严,不然等会儿你的腿就别想要了。还有你的衣服也不够厚,等会儿天黑这里可冷了,你带冲锋衣了吗?”
李疏才穿好袜子扎好裤腿,闻言又两手一摊。
年荼现在理解了他工作室里那名叫做“小朱”的助理的心情,吸了吸气,警告自己打人是不对的。
“你什么都不准备就敢跑过来,你别不是偷渡过来的吧?”
“可不敢这么说!”李疏忙争辩:“万一给人听见,不成我的黑料了。”
“……你包里都是什么,鼓鼓囊囊没一件厚衣裳?”他要是一米六也就算了,穿自己的,可他这个子,自己什么衣服都没法借给他啊。
李疏翻出自己的背包,献宝似的打开,里面一兜子辣条老干妈,罐头牛肉干钵钵鸡自热米饭,是他一出机场就打车去当地华人超市采买的。
“……原谅你了,所有。”年荼摸了摸鼻子。
那就好,李疏展颜一笑,利索地跳下车。
年荼一口气吃掉一整盒自热米饭和两包辣条以后,看李疏又顺眼不少,后者也很给面子喝光今晚本来属于年荼的晚餐,芝士土豆浓汤。
不过李疏怀疑年荼往汤里撒了药,不然怎么喝下去后就开始犯困,往防潮垫上一趟就失去了记忆。
等他眯了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快黑全了,远山和树都变得暗影,帐篷外倒生起一丛篝火,火光跳跃,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李疏盯着那簇跳跃的火苗看怔住了眼,想冬天时他也是和现在一样,几乎撒泼无赖似的住进她的木屋,头一晚她就是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给自己找了被子,点上壁炉。
他很小的时候,他记得,家里也是生火的,阿爸很能干,什么样的灶都能点的着,多冷的天都会把屋子烧暖……李疏在热乎乎的充满着年荼味道的被窝里,缩了缩手脚。
他又想,我别不是变态吧,我难道把她当爸?
一仰头倒进被子里,李疏有些变态地闻了闻,确定自己不是。
……
“现在就有星星了欸!”李疏抱着被子出来,感叹一句,顺便把手里的毯子递给年荼。
年荼接过盖在腿上,很散漫地回道:“嗯,等会儿更多。”
李疏裹着被子在她身边坐下,安安静静注视着篝火。
他今天一来就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吃顿饱饭瞌睡了两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在附近逛逛天就黑了,耳边隆隆的水声实在不容忽视,忍不住问:“这里是有条大河吗?”
年荼点了点头,指着夜空中某个方向道:“那边几公里过去就是河道,明天领你去逛逛。”
明天……李疏沉默。
年荼拧头看他一眼,见他怔怔地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篝火自然熄灭,就去睡吧。本来年荼准备了一肚子的问话,可是想想,就觉得算了——有些事,压根是说不清的。
怎么好白眉赤眼地问,你上回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显得自己多经不住事一样。
现在多好,她本就拿他当家人看待,现在这个局面还算控得住,那就挺好,挺好。
不料紧接着她就听李疏直不楞登开口:“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
“……………………”
李疏歪了歪头,朝她看过来,常说灯下看美人,如今这么大一簇火堆,映得美人那张脸比平时更有冲击力,哪怕这张脸的主人正裹着一条印满花狗的小棉被。
年荼哭笑不得,“我是疯了吗,我去考虑。”
收拾毯子起身,她摆摆手,“今天天气不好,估摸着星星不会再出来了,睡吧睡吧。”说完就要往帐篷里钻,想起什么似的,拧过身加重语气:“对了,你今天睡皮卡车里。”
“那车怎么睡?那么小!”李疏严正声明,“我不是要干什么,我只是阐述事实。”
他两只手往自己全身上下比划。
年荼表示理解。
“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初来乍到,压根不适合睡帐篷。你也瞧见了,条件十分简陋,万一冷着了冻着了或者被蚂蚁虫蛇咬着了,这对你,不,对我们来说都是大事,我并不想为此负责任,太麻烦了。”
“这怎么扯到责任上去了?而且姐姐,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是不是心里有鬼!”
年荼冷笑两声,有鬼个鬼!
李疏抬了抬手,示意双方都冷静。“如果帐篷果然像你说的那么不好,那我来睡帐篷,你睡车里,怎么样?我反正是做不到,让你睡野地我去睡车里。”
“你这突如其来的大男子主义怎么回事?”
“什么大男子!我这是——绅士,对的。”
“可我睡帐篷我都睡习惯了,你睡不习惯的。”
“你太高估我们演员这行工作条件了,有的剧组别说睡觉,吃饭化妆上厕所都是用帐篷。”
“那行吧,这可是你说的啊。”年荼走到车边,爬上小皮卡,从里头卸下一个大包。
“这是什么?”李疏走过去帮忙,扶着她下车。
“备用帐篷啊。”年荼说得云淡风轻。
“……”
年荼拍拍他肩膀,“我们这一行,出门在外,怎么可能没有备用帐篷,你也不是很了解哦。”
两人齐心协力安装好备用帐篷,它比年荼的那种三人帐篷要小,是仅供1-2人使用的,不过也是双层的,防风保暖。
年荼也有备用的防潮垫和睡袋,总之这顶小帐篷被他二人蚂蚁搬家似的拾掇拾掇,也很齐全温馨。
李疏特地要求把两个帐篷挨在一起摆放,其实他本来就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和年荼多说说话。
时间对他来说,太紧迫了。
年荼最后检查篝火熄灭情况,把垃圾收到放到皮卡车斗,拿了一只露营灯递给李疏,告诉这是应急时使用的,同时告诫他务必锁好帐篷拉链,不要留任何缝隙。
李疏起初还以为年荼大惊小怪,自己并不是那么没有常识。然而点着灯的帐篷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伙小飞虫,渐渐地竟爬满整座帐篷,饶是李疏也的确经历过艰苦困难的剧组,也没见过这场面。
可他一个男人,怎好高声大叫起来,就因为几只虫子?这并不是大男子主义,他坚信,然后他学着年荼,按灭了灯。
世界重回漆黑,耳边声音却丰富了起来,先声夺人的自然是那条湍急的未曾谋面的大河,他怀疑傍晚那么好睡也有它的一份功劳;然后是风穿越山谷的声音,夹杂着蝉鸣鸟叫声,哗哗的,啾啾的……也十分催人入眠。
当然,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声音,甚至因为离得近,简直就像炸在耳畔一样——那是虫子的声音,不是一只,也不是一百只,李疏怀疑那是成千上万只。
它们在草甸上高歌,它们层层叠叠爬在一起。
李疏咽了咽桑子,拧头朝右边开口:“你睡了吗?”
只听见极轻的一声咕哝。“嗯……”
李疏翻了个身,面对着年荼的帐篷。
看来她是真的适应这样的环境,这么好眠。
李疏也试着放松,可他睡不着,这一定是虫子闹得,他理所应当地断定。
用眼睛几乎说了半宿心事。
……
月亮慢慢爬到中天,月光照着两只挨得紧紧的帐篷,洒下濛濛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