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医生也是全科医生,年荼每年差不多这段时间都会来做身体检查,血常规内分泌和局部B超。
结果显示各项数据都还不错,也没有器质性损伤。不得不说,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刹,她松了口气。
带着化验单,她又来到早已预约好的心理医生诊室。
“这次的麻木期有多长时间?”
“有一周。”
医生露出笑容,时间对比去年,缩短了三天。
“感觉怎么样?”
年荼试着向医生描述近期状态,她从一来到此地旅居便和这位女医生打交道,她蛮信任她。
而医生也注意到,年荼口中不断出现一个人,一个“他”。
“听起来还不错,看来你交到了朋友。”
“不是朋友,他是我弟弟,我的家人。”
“是的,你能与其他人建立链接,这是好的进步。”
“可我常常苦恼,有时候他仅仅是存在,就让我无所适从。我不喜欢他侵入我的领地,可我忍不住去向,想以后这样也不错。”
“你正在关心未来。”
“是,但我很怕,而且他已经离开了,事实证明,没有人会是我永远的链接,你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他们。”
医生拥抱她。
……
谈话结束,心理医生对比着年荼这几年的数据和心理变化,给出一个还不错的评估,并说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替她推荐更具医疗资质以及能开处方药的神经专科医生。
年荼说不用,她有过药物治疗的经历,但副作用足够让人痛不欲生,这几年她靠自己走了出来,也有信心继续走下去。
从医院里出来,年荼便信马由缰在公路上飞驰。天空中飘起细雨,这里的二月是阴晴不定的时节,雨与雪交杂,不知道谁会突如其来。
真正的春天要等到五月份,也很短暂,然后这片大陆将迎来太阳永恒的存在,不过那时,她应该已经去到更南的地方了。
……
现在快六点了,中午太阳短暂地冒头后,大地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悬崖边人迹罕至,因为下雨,连鸟儿都藏了起来,天地间唯有年荼一人,还有她这辆闪着灯的车。
车内音响激越的歌声响彻穹宇,年荼打开车门,躺在放平的座椅上,风卷着细雨,打湿了面庞与风衣。
她虽然与人的链接很少,但与天地,与自然的链接很多很多。
真希望春天快点到来,年荼想象着那些虫子奋勇挣扎从土里钻出来,想象砂砾中第一蓬野草冒出嫩芽,她一定要亲眼看着。
万物生机勃勃,就好像自己也是。
年荼的创伤应激障碍确诊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年,她是被同学发现而被送进医院的。治疗过程不愿回想,总之她对文拉法辛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一个月之后她偷偷溜出医院,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死掉。
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正在经历她短暂的、稍纵即逝的春天。
冰川水融化,哗啦啦灌向河谷,两岸开满不知名的蓝色和白色的小花,昆虫从地里钻出,蝴蝶蜜蜂萦绕飞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清冽与腐朽的味道——很神奇又很极端的两种气息,迫使她睁开眼睛。
她是被春天唤醒的。
与灰色的人间不同,这里万物生发,就让身处此间的年荼都有了错觉,感觉自己也有了温度。
从此年荼便当起背包客,走过许多人迹罕至但生机勃勃的地方,有时她会带上相机和防风话筒捕捉那些动静,有时两手空空。
她渐渐走出阴影,除了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封闭自己,医生说这是她的麻木期,她却坚持认为这是昆虫破土前的蛰伏。
……
不然现在就订机票吧,去更南的地方,追上春天,见她一面……年荼心里生出冲动,掏出手机订票。
这一掏手机,才发现手机,快炸掉了——一排未接电话,以及微信上三个红点。
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年荼不知怎的,觉得现在打过去肯定一顿狂风骤雨,便鸵鸟似的,忽略来电,戳开微信。
那个人的微信头像和名字都是一棵树,绿色的树。
[树]:你在哪里?回电话!
[树]:是我不好,没有考虑你的想法,我一直想着弥补你,是我冒进了,我以后都不这样了。
[树]:你在哪儿?别吓我行不行,年荼!
[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如果不喜欢,我也可以离开。
年荼一头雾水,这是唱哪出苦情戏?往上翻了翻,找到今天他的第一条消息。
[树]:我出去拍杂志,中午回来,有人接我,不用担心。早饭在冰箱里,记得热一下吃。
哦,原来他一大早消失不见是去工作了,年荼想起来,的确李疏说过有自己有一份杂志要在附近拍摄,但具体时间她没记住,这两天昏天暗地地睡觉,也忘了这茬。
年荼深感抱歉,赶紧回拨电话,不料却怎么都打不出去,提示没信号。
年荼运了运气,真的是……她下车,举着手机,转来转去。
信号一直很弱,就连微信消息,她看了眼时间,也是在医院的时候弹出来的,也怪她这些日子把手机静音了,压根没注意。
算了,先回家。
年荼开车正要往回走,恰好此刻,远方一束车灯亮起,是一辆极光猎人卡车正向这边驶来。
她停了下来,认出那是雷克家的的车。
果然,卡车也停下,雷克走了下来,狂风吹散了他的红发。
副驾车门打开,一只拐杖先落地,李疏下车。
风将他的大衣下摆吹得扬起,让他看起来像是某个电影大片的男主角。
年荼一边想,一边奇怪毫不相干的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可她来不及细想,只见李疏大步流星地走来,那根单拐好像摆设一样被他拎在手上。
年荼连忙从自己车里出来,还没站好,就被李疏拥到怀里。
拥抱很紧,紧得年荼都快呼吸不畅。
“李……”
“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李疏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