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南,华兴娱乐总部大厦,27层。
曹斌拿着李疏未来两个月的行程表推开副总刘筱予的办公室大门,“刘总,您把关一下。”
刘筱予边看边关心道:“李疏没问题就行,他身体恢复怎么样?脱柺了吗?”
“说是下周去医院复查,拍片没问题就练习单拐,下个月预计检查正常就可以顺利脱柺了。”
“他过年都不回来吗?”刘筱予看着李疏一串在国外的行程,面露愁容。“我约了锡导大年初四打麻将,这可是他过年期间唯一空出来的一天,要知道一位难求,多少人排队都找不到门路。”
曹斌心里想着李疏大概率没法和锡长川打麻将了,他要留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年。
“他算是死皮赖脸赖进去了,我蹦高劝他,可他那个脾气您也知道的,怎么说都没用,非要留在那儿。我还想着这周续签签证再飞过去呢,他也不乐意。”
曹斌告状,刘筱予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膀,明显这祖宗谁都不愿意接管。
“对了,刘总,我还有一个事问您,您知道那个女孩子,就是年荼,和李疏是什么关系?”
年荼下班到家,发现李疏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出门。
一身黑色真丝短款廓形西服套装,衬得他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腰还细。头发也仔细打理过,丝丝绺绺绑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和俊俏的眉弓。
映着客厅昏黄的灯光看去,很有一股古典美人风情。
“吃饭而已,穿这么正式?”
又不是去颁金枫叶,年荼咂舌,怀疑他这身挺括的西装打哪儿掏出来的,难道是他到家就摊成一团的行李箱里?
也许这家伙整整一天都在家里悄悄熨衣服——那还挺惨的,年荼越想越笑。
“和女士用餐的基本礼仪。”李疏泰然自若,又推了推年荼,“你也换一身。”
年荼的穿衣风格不是说不能出门,而是她卫衣牛仔裤的搭配实在学生妹,尤其她长着一张苹果脸,团团的嫩嫩的,和人高马大穿金戴银的李疏站一块,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忌感。
“不不不!”年荼连连摇头,且不说她衣柜里都是清一色黑加灰,就是和他出去吃个饭还要换衣服这个场景怎么想都很……奇怪。
李疏见她无动于衷,便用自己那双漂亮的眉眼哀哀地看着她。
三拿金枫叶的演技,年荼哪里经受过这些,忙不迭搓了搓手臂上乍起的鸡皮疙瘩。
“姐姐!”看她一脸抗拒,李疏变本加厉,又上前一步。
“快收了神通吧,李疏,你正常一点。”
年荼仰面同他对视,像小时候一样打发他:“要出去吃你就赶紧坐上轮椅,至于我,你别管,倒反天罡啊你小子。”
李疏耸了耸肩,舞动双拐,挪步到轮椅边,扶着坐好。
这就是了,都不良于行了还闹哪出?年荼帮着推轮椅,腹诽。
……
“你说年荼?喔,她呀,她和李疏以前是收养姐弟,不过李疏十九岁那年就和他姑姑解除收养关系,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吧……不对,李疏现在不是还住在她那儿么,吃软饭?倒插门?”刘筱予实事求是地猜测。
曹斌的无语都快修炼成形,顿了一瞬,才蹙着眉毛反问:“李疏十九岁?他拿新人奖那年?”
“可不是,拿完新人奖,李疏就去民政部门登记解除收养关系,也是那之后,影视界那边让他继续回归团里搞巡演,他不愿意,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何止曹斌,后来的事情整个业界都门清,影视界为了拿捏这位金枫叶最佳新人,竟一狠心把他的所有经纪约都停了,李疏荣誉归来得到的第一件礼物是雪藏。
曹斌连连咂舌,又拍刘筱予的马屁:“到底还是刘总真知灼见,有胆有谋,要不是您带着李疏解约,咱们李影帝还在团里手忙脚乱跳大神呢,哪有今天。”
刘筱予摆摆手笑说:“欸,你可高看我了,虽然我是李疏的伯乐不假,但是当初他能解约影视界,全是靠他自己。”
“啊?影视界的解约费不低吧,他那个时候就那么有钱?”
影视界的解约费何止不低,全业内都闻风丧胆,不管你是大咖小咖,打底五百万起。李疏那两年一直在团里当壁花,他们团商务也没有几个,门票更是卖不出去,他哪里有钱解约?
刘筱予也想起旧事,拍了拍桌子,神秘兮兮地说:“这事李疏不愿意提,知道的人也少,不过你问对人了——说起来还要感谢那个女孩,就是你说的年荼,据说她把房子卖了,让李疏拿去解约。”
“这件事是真的?”曹斌大吃一惊,他负责李疏执行经纪时,也曾了解过一些圈内传闻,那时他还以为这个年荼单纯只是贪图李疏美色的富婆粉丝。
可他们不是收养姐弟嚒,关系这么好?
就是亲姐弟,也不一定做到卖房这地步。
“具体是真是假,反正没人能从李疏嘴里得到过证实。当时我也正跟影视界分家,身上一堆杂事,也没顾得上管他,他说他能解决合同问题。你知道的,他一向对他家里的事三缄其口,这些还都是同事茶水间八卦我听来的。总之他的确拿到了解约书,和我来到华星,我也不好食言,就给他推荐很多项目嘛。”
来到华星后,曹斌就做李疏的执行经纪了,知道那些所谓“项目”大多都是李疏他面试或者自己喝酒得来的,不觉心里一通呵呵。
这些老总,资本家,没一个有真心,哪里像我一片赤诚,曹斌想。
“欸,不对呀,刘总,你说李疏的收养关系是在年荼姑姑那里,可他俩……”曹斌总有股奇怪的感觉,哪里不对。
李疏在导航软件输入地址,是一家中餐厅,年荼按图索骥,开车过去。
因为事先预约了位置,还点了餐,所以他们一落座,很快就有几道菜端上桌。
李疏叫服务生拿菜单,拿给年荼,让她再点。
先上来的是海鲜烩饭、沙姜焗鸡翅、西芹百合炒虾仁以及羊肚菌炒芦笋,不过都是盘大量少的典型,年荼看了看,又加了道红椒炒牛柳,风味糖醋茄子,还有两盅鲜鸡汤。
菜品陆续上来,味道都还不错,主要是不用自己做。李疏没来前,她一个人随便怎么吃一口对付过去就行了,但他来了,不仅吃得多还要吃得好,年荼做饭的时候就会犯难。
店里客人不多,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英俊漂亮的男人与温柔秀气的女人,吸引着几乎所有过路者的注目。
服务生还给他们送来一盏蜡烛。
“不怕被拍到吗?”年荼看着李疏丝毫没有防备地坐在窗边,问。
李疏摇头:“今天好好打扮了,拍到就拍到。”
“真是……”臭屁,花孔雀。“那你前两天裹得像只尺蠖一样,是因为没打扮?”
李疏挑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你的形容词很奇怪,尺蠖,那是什么?”
年荼想了想,掏出手机,搜索给他看。
“咦——”李疏被眼前高清放大的干尸一样的昆虫图片打败,面露难色:“看不出来,你现在喜欢这些。”
年荼耸耸肩,很费解:“虫子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么害怕,小时候也被咬过?”
“不记得了,只记得被狗咬过……字面意义上的。”
年荼想起来了,他从小到大就很怕猫,怕狗,怕一切毛茸茸的四爪着地的哺乳动物。
“现在还怕吗?”
“当然不怕了!”李疏忽略他工作室禁止带狗上班的条例,违心地摇头。
年荼哼了一声,有些不信,不过她也犯不着在这方面和他较真,趁着谈性甚浓,便顺势开口问:“你这些年,过得应该很好啊?”
“那当然。”李疏喝了一口白水,用餐巾抿着唇,说。
“怎么想去成团啊当初,你手脚又不协调。”
“咳咳!”李疏以手握拳,清了清嗓子,辩解:“我舞台剧出身,怎么手脚不协调,你记错了。”
“那能一样?当我没看过你跳舞?”年荼作势又要掏手机搜索。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他在男团划水的那些年早被当成案例收纳在《娱乐圈经典笑话100集》里,想毁尸灭迹都不行。
“好好好,我说——还不是高倡林一开始忽悠我,说什么他要捧出一个红遍亚洲红出宇宙的男团,哪想到他光看人家怎么红了,完全不知道背后运营的手法,红出亚洲倒是没体会过,那两年上山下乡四处商业站台倒是体会得很齐全。”
“你们还做慰问演出?”
“是啊,其实高倡林也很不容易,没有舞台嘛,他就跟那些老板喝酒,喝得我看了都后怕。”
李疏一语带过,年荼也很识趣没有细问。
“谁跟你说是一开始就落在年荼姑姑那里?是后来落在!”
“欸?”曹斌有听没有懂。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保真,这在影视界高层不是秘密。李疏是收养的没错,不过最初收养他的是年荼的父母,在李疏六岁那年,年荼应该是比他大两岁吧。”
“那为什么后来收养关系落到他们的姑姑那里了?”
“啧,你怎么这么笨呢?怪不得李疏一直不愿意换掉你——你想想啊,什么情况下未成年子女的收养关系会转移?”
“父……养父母不在了?”
“嗯,没错。李疏十六岁生日那天,养父母载着他去剧院,路上发生了车祸,养父当场去世,养母把他保护在怀里,直到救护车来临才撒手人寰。这还是高倡林那家伙喝醉酒和我说的,他被感动地抱着脑袋嗷嗷哭,有什么意思?李疏要解约的时候他还不是狮子大开口要了人家六百万!”
曹斌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
“那后来怎么有机会接触拍电影?”年荼又问。
“这个还真是阴差阳错,有一次我们去一个渔村演出,正赶上丁文儿在那儿拍电影,广撒网选一个神官的角色,我和队友都去面试了,我就选上了。”
李疏说得很轻松,年荼却知道,当时一定很难。
“丁文就是你刚拍完的《雪山救援》的导演吗?”
“嗯,我的伯乐。”
“为丁文干杯,感谢他慧眼。”年荼提杯,欢快地说到。
李疏也提起杯子,过往的一切艰难困苦都化作眼底笑意,“感谢丁文儿!”
吃过饭出来,时间还不到六点,市中心的城市风景远比小镇度假村的漂亮。
天色是一片浓郁的深青,雪山层层叠叠蜿蜒下来,与地面尚未开化,洁白一片的雪形成一色;暖流让此地的河海终年不冻,成群的海鹰与海雀在上面飞翔啄食;地上灯火通明,目之所及,所有房屋、游船、车辆都亮着暖黄的光。
“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提议。
年荼戴好帽子手套,李疏也穿好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餐厅在高处,她小心推着轮椅下来。
这里是市中心,还算热闹,起码有一半的店铺没有打烊,尚在营业。路过唱片店,买手店,面包店,李疏都提议要不要进去逛逛,可年荼都不想,她只想就这么安静地走一走。
下了陡坡,穿过热闹的街市,沿着河道散步,有路过的少年踩着滑板呼哨而过,远处游船发出“笃笃笃——”鸣笛。
“像不像观澜的海?”李疏忽然说起。
年荼摇头,发现他看不见,便开口说:“不像,观澜的海潮湿粘腻,不像这边的海……总之不像。”
“那姐姐为什么一直不回观澜?”
年荼别过头去。
观澜?
光是这两个字,于她就代表着无限意义,那是她所生所长的城市,有她挚爱的家,和家人。
可现在……
李疏扭转轮椅,轮椅打了个圈,他们面对面。
“对不起,”他把围巾领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整张脸,说:“都怪我。”
这怎么能怪他呢?
年荼不禁抬起手,拥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李疏却不信。
“你骗我,你一直都不肯见我,连我找你,你都不回应我。”
不是的……不是的……
“姐姐,我错了,的确都怪我,如果那天不是我非要让他们去看我的演出,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别说了,别说了!”年荼忽然打断李疏,硬声道:“我说了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李疏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那里湿漉漉的起了一层雾,他几乎算是控诉地说:“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原谅我。”
年荼陡然松开他的手,像被看穿一切的骗子。
她下意识后退。
李疏却挣扎着要从轮椅上站起来,雪地里本就砂砾横行,他脚下仓促一滑,几乎摔倒——年荼忙不迭迎了上去,冲得太快,几乎跪在地上。
两个人趁势撞在了一块。
李疏坐回轮椅,年荼被他搂在怀里,紧紧的。
两张布满泪水的脸挨在一起,在这个煞冷的时节显得尤为令人瑟缩。
“姐姐,我代替爸爸妈妈,继续爱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