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了一宿噩梦,年荼早上醒的时候,盯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晃神许久。
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六点多,她睡了有十个小时。
而且忘记给壁炉添柴。
完蛋!
匆忙爬起来,来到客厅,借着手机屏幕一点微弱的光,看见李疏裹着被子在沙发上睡成一长条,大约新买的沙发对他来说还是太窄,一条胳膊垂在地上,说实话如果不是看见他胸膛还在均匀起伏,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那副世界名画XX之死。
看起来没被冻着,年荼放下心,正要往回走,却发现沙发上的马拉动了动。
她吓了一跳,“唉呦!”
李疏在黑暗中嘶了嘶,“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了,尸体嚒?”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年荼瞪了他一眼,听他声音清亮,似乎早就醒了。
“睡不着嚒?”
“是姐姐睡太早了,昨晚你让我八点睡,八点!我四点就醒了,熬到现在已经又睡一个回笼觉。”
“这里就是这样的,况且你要多休息。”每逢隆冬,此地陷入永夜,年荼也随之猫在屋子里,处在一个随时都能睡着的状态,生物钟紊乱,什么时候醒来都不足为奇。
年荼打开灯,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她洗漱完出来时,李疏也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正在打电话。
这么一大早就有电话,年荼一边回忆着国内时间,一边来到厨房,准备早饭。
冰箱里昨天采买的食材还有很多,她查过资料,说骨折受伤的人术后痊愈要多吃蛋白质,有三文鱼和培根,她不确定李疏喜欢哪样——毕竟他现在可是挑嘴的很。
“有三文鱼和培根你要吃哪种?”年荼隔着岛台,问。
李疏的电话却还没讲完,单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伸向她。
年荼不解,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要我扶你起来?”
李疏愣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着让年荼帮忙拿一下拐杖,昨夜里拐杖掉到单人沙发那一侧了,但她却试图拉起自己。
“你拽不动我的。”李疏笑了笑,可是手却没放开。
“欸——”年荼不信,跃跃欲试,“我力气很大的,你不要往后稍……唉呀,你也用点力!”
“喂?喂?老大,大清早你们在搞什么play?”手机那头曹斌惊恐万状地发出怒吼。
李疏把手机拿下来握在手里,腰部发力,攥住年荼的手站了起来。
年荼很得意,又关切地问:“你腿怎么样?”
“好得很。”李疏郑重地说:“你不要总是过分关心我的腿,它只是受伤,不是残疾了。”
年荼不搭理他,继续问:“三文鱼和培根,吃哪个?”
“肉,我吃肉。”
好吧,鱼肉在李疏这里不算肉的,她知道。
年荼回到厨房,李疏这才拿起一直没有挂断的电话。
“你继续。”
“……祖宗,你知道我一下飞机就来公司了吧,刘总一直等着我,问你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曹斌显得有些魔怔,“亲祖宗,活祖宗,你实话跟我说一句,你和她,那个什么年荼,在法律意义上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吧?曝光出来不会影响不好,被上面封杀吧?”
“你是不是飞机上喝酒了,说什么胡话?你是曹斌吗?”李疏看了一眼手机,是曹斌的号码。
他想挂电话了。
料事如神,或者说料李疏如神的曹斌忙正色道:“别挂,别挂,说回正事——《绵绵相忆》这部剧都快放映大结局了,最后一个宣传节点,实在推脱不过去,你得干活了,人家舒黛自己都搞了两次直播。”
“行,你把流程发来,到时候我自己想办法配合。”
“你也不用自己想办法,我和小朱顶多再去续个签证,这周就可以飞回去。主要是还有一个工作,E杂志主编的意思是如果你状态还不错,可以在当地取景拍摄,这样你用到我们的地方也就多了。”
曹彬鸡贼地在财神爷面前给自己脸上贴金。
李疏嗤笑,说:“算了,你们暂时不用过来,你和杂志那边对好行程,把结果同步给我,我自己过去。”
他什么都要亲事亲为,还不是心里有鬼?曹斌肚里骂爹,嘴上说行,可怜巴巴的。
李疏也听出他实在是可怜,撂电话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你不用操闲心有的没的,对于我和年荼的关系,你可以问问刘总,她比你知道的多一些。”
华星刘总就是曾经他第一家经纪公司的高层。
“我去上班了,中午我会带便当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年荼临出门前,往李疏身边摆满零食水果,和水,还担心地问。
李疏比了个OK的手势,她似乎很满足当姐姐这个角色,简直上了瘾,处处关心自己,就算告诫也不改正,算了,由她去吧。
“慢点开车,回见。”
……
便利店客人依旧不是很多,年荼整理了食品柜,清理出一大堆临期食品,贴上打折标签。
下意识想留两盒拿回去吃,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万一真把他吃出好歹,也是个大麻烦。
索性包了两个热狗预留出来,又挑了几袋零食结账。
一个小时后,天公不作美,哗啦啦下起小雨,客人踩脏地板,年荼不得不拿起拖布擦拭。不一会儿艾迪夫人进来,她做了烤肉饼,带来一些给年荼分享,并眨眨眼,说可以多带一些拿回家里。
小镇人口简单,她从峡湾接回一个男人的事,只消一天便传得人尽皆知。
年荼懊恼叹气,谁说这里的人们普遍社恐不爱八卦的?
“嗡嗡嗡——”手机铃声响起,年荼接通,这回她知道换了备注,是谁来电。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家里断网了!”李疏的口吻像是世界末日来临。
“正常,天气不好网络就会出问题,”年荼告诉他办法,“你去书房,就是最西边那个房间,推门进屋,找到电脑桌下面的路由器,重启试试。”
“好。”
电话一直没挂断,并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轮椅滑动底板的声音。年荼便也没有挂断,好一会儿,听筒里传来李疏有些苦恼的声音:“不行,重启大法不管用。”
年荼蹙眉,早晨听他讲电话,似乎一直在聊工作的事,应该是很着急吧。
“那这样,你打开我桌子右边最上层抽屉,里面有个手机,就是我之前的那个,它应该是有电的,它的SIM卡也是有流量套餐的,你连它热点试试。”
“……好。”
李疏应该是找到那部手机了,只听他轻轻说了一声。
年荼挂断电话。
年荼的书房昨天李疏压根没顾得上仔细看一眼,如今环顾,发现与其说是书房,还不如说这里是她的工作间。
他又想起那些空灵悠远的白噪音,应该就是在这个房间里,经她的手一帧一帧调教,谱成一首一首催眠曲。
目光落到桌面上,她的桌面还像小时候一样随性,各种本子和画笔凌乱地摆成一团,李疏按照年荼的指示找到了抽屉里的手机。
那的确是年荼七年前的手机,款式和花里胡哨的手机壳都让人记忆犹新。
按开手机,果然有电,也有密码。
几乎是肌肉记忆,李疏输入一串数字,密码解锁,进入首屏页面。
那些花花绿绿的贴纸游戏和跟假人谈恋爱的APP都被胡乱丢进文件夹,屏幕上最中央的是一款绿色社交软件,挂着三个红点。
李疏犹疑一瞬,划走屏幕,没有点进去。
桌子上的相册正对着他,好似里面的人注视着他。
他放下手机,终于敢侧头回望——相册里摆着的是全家福,一家四口。
年胜川英俊倜傥,只是故意收缩肚皮的姿势多少有些滑稽,李明萱女士却一如既往地美丽精致,笔直地站着,手里扶着一脸僵硬假笑的自己;稍矮一头的年荼站在年胜川膝前,正鼓着脸瞪着镜头,手里还握着两个冰淇淋甜筒壳子。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几岁?
他想了想,八岁,她十岁,十五年前。
那天她很不开心,李疏还清楚记得。
那是自己第一次考试得100分,年胜川李明萱决定出去吃大餐庆祝,而年荼的不开心就多了,比如凭什么他考一百就有庆祝,我每次都考取啊。
嘴巴噘得可以挂油壶,李明萱说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庆祝弟弟得一百分,楼下商场新开了一家餐厅,有半价打折券。
年胜川也说你们俩现在握手,等会儿买冰淇淋吃!
那我要吃两个,他没有!年荼甩着手跳起来说。
李疏连忙说自己不喜欢吃冰淇淋。
年胜川和李明萱对视一眼,默契摇头,于是他们便在新开业的餐厅装饰墙边请服务员帮忙拍了一张合照,用以纪念。
纪念什么?
李疏的回忆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纪念李树考取人生第一个100分!恭喜他!”
“是纪念年荼人生第一次吃两个甜筒啦!妈妈,不要纪念他!”
“好了好了,别吵架,看镜头,123——茄子!”
……
李疏长久陷入回忆里,刺激得他浑身战栗,打了个哆嗦。
就像一个冻久了的人,乍一回到温暖的屋子。
他拿起相框,仔细擦拭一番,才放回原处。
年荼中午抽空回家,看见李疏正在沙发上躺着玩手机,听那咻咻咻的音效,是在打游戏。
他火急火燎修网络,原来是为了打游戏。
年荼叹气,翻了他一个白眼,亏她还很着急。
“热点连上了吗?”
“连上了。”李疏从游戏里抬头,伸出手。
“干嘛?”年荼以为他又要让自己拉他起来,不愿意。“你自己起。”
李疏轻笑,勾一下手,“你手机给我。”
“我不玩游戏。”
“我知道。”
年荼掏出手机递过去,这么些年她锁屏密码图方便从没换过,果然李疏按了几下解开屏幕,点开一款绿色社交软件,又拿起自己手机,扫了一下,添加好友。
“姐姐,你都没要过我微信。”
年荼耸肩,你电话打得那么溜,有什么事值得微信上说。
李疏退出年荼的微信,手指在屏幕上习惯性地一划,此前运营的多个APP以叠屏的形势出现,李疏眼尖地看到某个视频APP首页的内容全是自己相关,手指比大脑反应还快地点了进去。
年荼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凑过来一看,十分尴尬,脸都红了。
“手机还我!”
“你没事就搜我呀,”李疏手臂抬得高高的,眼睛看着她鼓起来的脸,盯着不放。“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乱看别人手机你还有理了!”年荼到底站着,比他躺着还瘸着腿方便,猴子捞月一般便把手机抢回来。
手机被抢回去,李疏也没怎样,躺在沙发上一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荼本就是恐怕他饿死了,中午午休时间回来一趟给他送饭的,因此从包里拿出还温热的热狗和零食放到他桌前,说:“中午随便吃点,晚上我再做饭。”
李疏歪过脑袋看着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晚上我定个餐厅,咱们出去吃吧。”
“这边的餐厅都不怎么好吃,还全是你不爱吃的西餐。”年荼不解,为什么出去吃。
“没关系,我找一找,总能找到好吃的。”李疏坚持。
“那行吧。”她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又犯了,大约是对自己火锅底料炖一切的厨艺有怨言?
李疏果然在手机上开始搜索美食攻略,又问年荼有什么餐厅推荐。
年荼猛摇头,这地方消费水平奇高,为了维持生计她除了自己做饭就是靠着便利店临期食品,偶尔去餐厅吃饭,也总是会获得“还不如自己在家煮面”这种心得,久而久之就再也不出门觅食了。
“你慢慢找,中午别忘了吃东西,下午我回来接你。”
李疏漫应一声,目送年荼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