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就这样悄悄地来了。
纪家人口一直不多,今年两姐弟也过得简单,当然只是指形式简单,饭桌上的吃食却不简单,各色菜肴摆满满一桌子。
外头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两人就在屋里坐着,炭火作响,室内温暖异常。
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桌案上放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显考纪公讳顺之位”。牌位前燃着几炷香。
姐弟二人跪在牌位前面磕了三个头。
纪明朝眼含热泪。
“爹。今年我翻到了当年的卷宗,还抓到了伪造书信的人,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给钟将军翻案了。您说的没错,定南郡王确实和他人不同,他的幼子如今也在准备为将军翻案,还有很多人都在为此努力。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爹,我会照顾好阿姐,也会好好读书,不负父亲的名声,你在下面该吃吃该喝喝,别担心我们,我们过得很好。”纪明庭擦了擦眼泪。
燃起的烟扭了扭,似乎是在回应。
笃笃——
敲门声响起,纪明朝立即起身抹了抹脸:“谁啊?”
“是我,耿江。”
纪明朝有些意外,低声对着纪明庭说道:“我去开门,你赶快去把这里收拾了。”
“好。”
“来了!”纪明朝快步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见耿江拿着一个大食盒站在门口。
“纪评事。郎君让我来送些年礼,请纪评事收下吧。”
东西并不贵重,纪明朝没有推辞直接就接了过来。
“少卿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她侧了侧身。
“耿大哥你先进来坐吧!”
耿江挠了挠头:“府里还有事,我还得赶着回去呢!”
“那你等一等!”纪明朝叫住他,转身回屋,没一会儿就提着几个包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跑了出来。
“这是自家做的吃食,虽然简薄了些,但是都是自己手艺。劳烦耿大哥帮我转交给少卿大人,就说是谢谢他的馈赠。”
纪明朝把几个油纸包塞到了他手里,又指着其中一个。
“这是给您的,这么冷的天儿,劳烦你跑一趟了!”
耿江觉得心里有些暖。
这位纪娘子为人是真的不错,这么多年还没几个人把他的份也能算上呢。
他行了一礼。
“纪娘子才是客气。郎君要是收到了纪娘子的亲手做的吃食一定会很欢喜的!”
纪明朝觉得这话有些怪,却又想不清楚,只笑着说道:“祝您新年喜乐安泰!”
“纪娘子也平安福康!”
耿江走后,纪明庭面带疑惑。
“宋少卿给我们家送礼?”
纪明朝把食盒打开,里面都是些过年的果子点心,很是精致。
她由衷道:“少卿大人人真的不错。”
“我总觉得他怪怪的……”纪明庭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献什么殷勤……”
“你懂什么!”纪明朝顺手敲了他一记。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纪明庭顶嘴。
送东西哪有这么送得到心坎儿上的!定然是有所图谋!
他感觉他家阿姐这是被宋望朔的外表给迷惑了!
纪明朝又掐了他一下。
“那是别人心细,会送东西,你以为谁像你似的,粗枝大叶!”
“不许打我!”
纪明庭跳着躲开。
纪明朝追过去。
“你说了还算数?站好不准动!我打你你还敢躲!”
“阿姐!你见色忘弟!”
而宋府这边却是另外一番“热闹”。
定南郡王家里还有几个兄弟,在他发达后也被他接到了京城。
几位兄弟关系平平,定南郡王也没和他们住在一处,免得心烦。只是过年了,终究不一样,一家人还是要聚在一起。
宋家大房夫人开口。
“哎呀,老三呐,你家二郎过完十八就有二十六了吧,怎么这婚事还没个着落呢?”
“大嫂说的是,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定南郡王微笑。
“话可不能这样说。”宋家二房夫人也不甘示弱,把矛头对准了宋望朔,“二十六可不小了,你家二伯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十岁了。”
宋望朔喝了一口酒不说话,眼神却冷了下去。
深知他性情的堂哥拉住了自己母亲。
“娘,堂弟自己有主意呢,您就少操点心吧。”
可别惹他呀!
然而他没有料准自己母亲的“狗脾气”。
宋二夫人越说越来劲儿。
“自己有主意?有什么主意?一个小孩家家的,就这样拖着不成亲就是有主意了?笑话!”
一直没说话的襄安县主悄悄给宋望朔使了个眼色。
定南郡王默默的拿起了他手边的小酒坛。
这可是他的宝贝,可不能碎了。
宋望朔停下了筷子,面无表情。
可是喋喋不休的声音还是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劣。
刚回府的耿江见状很是自觉的让人把菜收了起来。
不能浪费!
看着瞬间空掉的桌子,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宋家人的心头。
桌上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突然,桌子被宋望朔一把掀开,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咚咚声
就连地面似乎都被震了一下,宋望朔却一脸淡然坐在原处,仿佛刚刚掀桌子的不是他一样。
“太吵。”
宋家子侄辈的人脑子还算清醒。
自家不过是贴着定南郡王享福,真要是惹恼了别人,如今家里老人已经走了,别人不认这门亲戚又怎么样?
而且看宋家夫妇的样子,明显就是默许自家儿子这样做的。
一家人只有灰溜溜地走掉。
等人一离开,宋望朔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言语里颇有些委屈的意思。
“爹,娘,你们不要每一次想要赶人就让我唱白脸!”
襄安县主翻了个白眼。
“谁让你没成亲!”
"这两件事情没有因果关系。"
仆人把撤下的菜又端了上来。
“哪里来的油纸包?”襄安县主动了动鼻翼。
好香!
“是……”
耿江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望朔打断。
“没什么,阿娘先用饭吧,等会儿还要准备守岁呢,你不是说还要给外祖父寄些东西么?”
襄安县主被岔开了话题,一时也说起了其他。
只有定南郡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这孩子,不对劲。
守完岁,宋望朔一个人在房里打开了油纸包,像是做贼一般。
一包是各色的腊味,金黄得能够滴出油来,一包是雪白的点心,光是闻着就能闻到一股牛乳的香气……
他有些急不可待地捻起了一块糕点。
然而,一口还没咽下,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
“二郎?”
“咳咳!”
宋望朔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已经站在他背后!
他站起身,默默地把油纸包向后藏了藏。
定南郡王低头憋笑。
还护食啊!
宋望朔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阿爹找我有事?”
“二郎。”定南郡王抬起头,一脸正经,“先把嘴擦擦再说话。”
宋望朔手足无措,抹了抹嘴,抹完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很干净。
他恍然。
阿爹这是故意调侃他!
难得见到自家生性沉稳的儿子这个模样,定南郡王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今日来,是想和你商议一下你生辰的事情。”
“大理寺的事务繁多,刚休完年假,会很忙的。十八那日我们自己家里人过一过就是了。”
“也好,自家人一起就够了,可惜你阿兄还没有回来。”定南郡王面露遗憾。
“阿兄说过,今年就能回来,阿爹不必担心。”
定南郡王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
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却突然转身,冲着一脸迷茫的宋望朔笑了一下:“纪娘子的手艺如何?”
“啊?”
正月十八。
大理寺上上下下忙的焦头烂额。
“这个假还不如不休!”徐维趴在成堆的卷宗上哀嚎,“爹啊!娘啊!我要……唔!”
纪明朝把一堆卷宗糊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十四那晚的放火烧山的案子。”
“戴岁岁!”徐维一把拉住旁边一个细长眼睛的男子,“动刑!动刑!”
“再叫老子这个名儿,老子先让你碎掉!”戴岁无情地推开他,一双蛇一样的眼睛满是杀气。
威吓完徐维,戴岁也有些撑不住。
“纪娘子,顺路把这几份供词交给少卿大人吧。”
“好……”
纪明朝打着哈欠走进了宋望朔的值房。
“少卿大人,这是供词。”
宋望朔忙得不行,头都没有抬:“多谢,先放那儿吧。”
纪明朝点头放下供词就准备离开。
“等等!”
宋望朔突然叫住了她。
“少卿大人还有什么事?”
宋望朔指着旁边的一个箱子:“你之前不是说你值房缺个摆件吗?自己挑个喜欢的。”
“嗯?这是什么?”
“没什么,我堂兄送的生辰礼物,都是些瓷器。”
“您今日过生辰?”
“嗯。”
“那我还拿您的生辰礼物多不好啊。”
“无碍,这些瓷器本来就是……赔礼。”
“赔礼?”
宋望朔心中一动。
“过年的时候,堂兄他们惹到了我,我就把桌子掀了。所以,今日这个算是赔礼。不然往年他们是不会送礼的。”
他很清楚,在这些叔伯亲戚眼里,他们家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纪明朝如他所料的瞪大了眼。
“您?掀桌子?”
还没等宋望朔开口,纪明朝又义愤填膺地说道;“一定是他们太过分了!”
不然,少卿大人那样的脾气这么会发脾气呢?
没有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宋望朔有些失望,只附和道:“对,是他们太过分。”
这样一说,纪明朝也不客气了,打开了箱子。
“那个……少卿大人……”她的语气有些微妙,鼻子都皱成了一团,“这是您堂兄给您的礼物?”
“怎么了?”
宋望朔放下笔,走了过来,等他看清了箱子里的“瓷器”时,他面色陡然一变。
“这是什么!”
只见,箱子里装着一具蜷缩着的黑乎乎的焦尸。
尸体被烧毁得很严重,上面已经覆盖着一层龟裂的黑壳,其下还间或有赤红色的血肉……
一股奇异的味道慢慢飘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
“我去查瓷器来源。”
“我去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