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下无人,宋望朔将几本兵书递给纪明朝。
“这几本书你回家时带给令弟吧。”
纪明朝没有接:“少卿大人这是?”
兵书让她心中生了几分警惕。
“那日看见令弟似乎很喜欢兵法,我家里正好有几本闲置的……”宋望朔指了指桌上的一本手札,“礼尚往来。纪娘子这样大方,我不能太小气吧?”
纪明朝接过书,笑着道谢:“那就多谢少卿大人了。”
回去就打弟弟……
和她已经认识了一段时间的宋望朔看她眼里暗含杀气,又想到其弟的话,不免有些担忧。
“不关令弟的事情,是我自己,拿着手札总觉得失礼……”
纪明朝少了几分警惕。
“家父在世的时候就不在意这些。大人是个好官,若这书能帮到大人,家父也只会觉得欣慰。”
家父?
宋望朔是打听过纪顺的。
一个普通的仵作,为人谨小慎微,甚至有点懦弱,和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他偶然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这样普通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一个“义”字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这样的人,不敝帚自珍也是很正常。
西市。
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即使快要宵禁,也满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纪明朝顺路来给弟弟买炸肉。
这家炸肉是新开的摊子,不仅风味独特,而且炸出来的肉外壳形同鱼鳞,咬下去层层酥脆,内里爆汁……
她一边看着手里的几本兵法一边排着队,也算是得趣。
这书上的字……怎么有三种笔迹?
一种潦草,一种秀丽,还有一种龙飞凤舞……
她在心里猜测。
既然是宋家大郎的书,那么第一种应该是定南郡王的字迹,他出身贫寒,读书不多,字迹潦草也正常。第二种更符合宋大郎的感觉,至于第三种……
不像是宋望朔的字,他的字更端正,不会写得这般肆意洒脱。
难不成?是县主!
“嘿嘿……”纪明朝想到之前见过的艳丽女子,发出痴笑。
她摸了摸那一排字。
啊!美人姐姐的字都这么好看!
“纪娘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纪明朝立即收了脸上的笑,一脸正色循声看去。
冷面玉郎抱着花信步而来。
玉树映风。
纪明朝的喉咙动了动。
少卿大人的貌美真是日日见日日新!
“您来买花?”
“嗯,阿娘很喜欢这腊梅……”
似玉石敲击的声音,带着些低沉,听得人耳朵发麻。
此时,不和谐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我苦命的夫君啊!”
女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还伴随着唢呐锣鼓撕扯的声音。
是有人家出殡?
繁闹的西市霎时安静了下来,正排队的人都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队披麻戴孝的队伍,抬着棺材,撒得纸钱满天飞。
纪明朝和宋望朔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出殡的时间一般选在上午,这都什么时辰了?
更何况,这出城下葬的方向是南边,怎么会跑到西市这样的地方来?
这队伍浩浩荡荡地直奔此处,不像是出殡,更像是……
仿佛为了印证二人的想法似的,正哭丧的女子直奔摊子而来,气势汹汹。
众人急忙躲开,就连刚刚排好的队伍也一下四散开来。
二人悄悄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个明白。
而手里还拿着长筷的老板被冲到他面前的人吓得不轻。
“您这是……”
他实在对面前的女子毫无印象。
女子红肿着眼,愤怒地指着老板的鼻子,哭喊道:“你卖的炸肉毒死了我的夫君!你赔我夫君命来!”
老板空茫茫地“啊”了一声。
女子一顿,指着他转身对着围观的人大声说道:“我家夫君就是吃了他家炸肉后被毒死的!大家千万不要买他的炸肉!”
人群议论纷纷,好几个刚买了炸肉的人都恐惧地看向了手里的袋子。
老板也反应了过来,立即反驳。
“夫人胡说什么!我做这个生意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也有几个月了!卖了这么久,连一个拉肚子的都没有,怎么就是我的炸肉有毒了?您可不要空口白牙的诬赖人!”
“哼!”女子掏出一包炸肉,狠狠掼到摊子的桌上,金黄的肉块从纸袋里散落。
“我还拿夫君的命来诬赖你吗!我夫君昨日回来正吃着这炸肉,就突然倒地而亡,不是你的炸肉有问题,是什么有问题!”
“不可能!”老板也不甘心,拿起炸肉查看。
鱼鳞片似的外壳……确实是他的。
“可是你没有证据!从头至尾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女子哭闹了起来,捶胸顿足,擦泪嚎啕。
“我的夫君啊!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你这一走我们家可怎么办啊!老天爷……”
旁观全程的二人对视一眼。
得嘞!是来找麻烦的。
二人走了过去。
正急得团团转的老板见二人过来一下愣住。
那正在哭闹的妇人也被这从容的样子吸引了注意力,哭闹的声音逐渐小了。
“我们是大理寺的人。”宋望朔拿出令牌,“把你夫君的尸体带上,去一趟大理寺吧。”
几乎是一眼,纪明朝就看穿了死者的死因。
面部、口唇、指甲均呈青紫色,颜面有些许肿胀。
若无意外,应该是窒息导致的死亡。
她心中有所猜测,掰开了死者的嘴。
牙齿有出血的情况。
喉咙处并没有异状,不是因为食物哽住窒息……
口中无异味,银针探入后也没有反应,血液是正常的颜色没有不凝的症状,也没有中毒。
她带着疑问褪下了死者的衣物……
而此时,宋望朔正在大堂上问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死者王牧,他身有旧疾,大夫说过不能饮酒。
昨日酉时,其妻杨氏回家时逮住了他偷偷喝酒,二人发生了争执。
没过一会儿,王牧就突然面色涨红,挣扎了几下倒地而亡,一下就没了气息。
杨氏当时吓坏了,叫来了领居帮忙,却发现已经回天乏术。
她当时看见桌上还放着一瓶酒和一袋炸肉。
酒是自己家里酿的,不会有毒,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觉得那就是那炸肉有毒。
宋望朔眼神幽深,并没有回应杨氏的哭诉。
哭的时候还有空试探着看别人吗?怕不是别有目的。
“等纪评事验完尸,你再好好和她对一对情况。”
“民妇……谢大人!”杨氏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卖炸肉的老板蔑了她一眼,很是怨恨。
“炸肉没有毒。”纪明朝拿着验尸格目和炸肉走了进来,朗声道。
卖炸肉的老板一直挺着的被骤然一弯,紧绷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纪明朝将验尸格目呈上,向杨氏解释道:“王牧是窒息而死,不是中毒而死。炸肉我也已经验过了,没有毒。”
“怎么会!夫君他手指甲都是青的!”
“窒息死亡也会如此。死者的血颜色正常,银针探毒没有反应。”
杨氏见她对答如流,不似作假,紧紧捏住手帕。
“那……是为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会窒息死啊……”
“死者没有任何外伤,应该是内因导致的。夫人 ,王牧可有什么旧疾?”
“有的,他打年轻的时候就有胃脘痛,所以大夫一直嘱咐不能喝酒。”
说到酒她目光一黯。
“不然,民妇也不会为了他喝酒的事情和他争执。”
胃脘痛不是什么大病,就算严重,也不会导致人窒息死亡。
“杨氏,王牧的死因目前无法明确,若你要求个结果,本官需要剖尸查验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死因。”
杨氏低下了头:“这样就一定能抓到凶手了吗?”
纪明朝无法回答。
世间之事本就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怎么会样样都能如人所愿。
“本官不愿意骗你。没有什么案子是一定能告破的,但是若是不继续检验那就几乎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看夫人自己怎么想。”
宋望朔看完了验尸格目,表情愈发严肃。
“王牧之死不太可能是意外,如今线索几近于无。夫人好好考虑一下吧。”
杨氏抬眼偷觑了纪明朝一眼。
她听说过,这个大理寺的女官验尸厉害得不得了,不然也不会从仵作一跃成为正经官员。
“那……”她下了决心,“那先夫的遗体……”
纪明朝郑重道:“验尸结束后会为尊夫恢复原样,请夫人放心。”
“那就好。”
“那草民……”被无辜牵连的老板苦着脸,“草民可以离开了吗?”
宋望朔点了点头,说道:“杨氏,你今日冲动行事,滋扰了这位郎君做生意,理应赔偿他的损失并且道歉。”
“民妇不是有意的!”杨氏了又哭起来,“民妇只是心痛过度……”
老板也是个老实人,见她丧夫很是可怜,又怕自己拿了钱遭人骂,摆手道:“算了算了,草民不要什么赔偿……”
宋望朔也知道老板的心思。
“郎君大度。但是,杨氏,你应该向他赔礼。”
杨氏站着不动,只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如何可怜。
“这些都不是你违反律法的理由。本官已经免去对你的惩罚,只让你向他道歉,已经是宽宥。”
他拉下脸,沉声道:“你,还不愿意吗?”
杨氏没想到宋望朔如此“不讲情面”,他身上气势又迫人,只得老老实实地赔了礼。
二人前后离开,天色已经快要黑了,若是还不回去,定然误了时辰。
宋望朔拿起验尸格目。
“我送你回去,你顺便给我说说,这个红疹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