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钓翁醉谈

宋家夫妇叫宋望朔去了书房。

一家人屏退了左右,书房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香炉里燃着三支线香。

宋渠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纪娘子是如何知道钟将军之事的?”

似乎是早有预料,宋望朔垂首答道:“纪娘子偷偷去翻钟将军的卷宗时,被孩儿发现。孩儿逼问她,她就说了。”

“说了什么!”襄安县主手紧紧捏成了拳。

宋望朔眼神有些飘忽。

“纪娘子说纪顺,也就是她义父,敬佩钟将军为人,所以才嘱托她……”

“说谎!”宋渠拍着桌子,一脸愠怒,“怎么?和家里人也玩上半真半假那一套了?”

宋望朔瞳孔一缩:“阿爹……”

“纪娘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唉……”宋望朔埋着头,“阿爹阿娘既然已经猜中,又何必再问呢?”

“当真是!”

宋渠的脸上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喜色来,就连拄着拐杖的手都有些颤动。

襄安县主眼睛一红,几欲落泪。

看见二人的样子,宋望朔心虚得不行,头都不敢抬。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就料到了此事。

想到纪明朝刻意的隐瞒,他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选择决定尊重她的决定。

等哪一日,她自己想开口了再说。

“不过那孩子的性格和她爹娘还真不太像!”襄安县主抹了抹泪,拉着自家儿子嘱咐,“日后你要多多照顾她。”

心虚的宋望朔耳根有些发红。

“孩儿明白……”

这模样看在宋渠眼里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的纪明朝正在自己家里和弟弟吃着饭。

“牛乳糕可以吃,但是不能不吃饭!”纪明朝拿筷子敲了他一记,“听到没有!不然以后都不准吃了!”

被姐姐打了的纪明庭摸了摸手背 ,很是委屈。

“哦……”

他手边的一本书引起了纪明朝的注意。

“钓翁醉谈?”

她怎么记得这是十年前流行的话本?

纪明庭眉飞色舞:“阿姐也记得这书?”

“自然记得。”

《钓翁醉谈》这话本是十年前突然出现在京城中的,写的是一位爱垂钓的老翁醉后所讲的志怪故事。

此书故事有趣生动,文笔凝练,文意隽永,并不只是一味的追求离奇诡异,一经现世就在京城中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可惜……

第六卷还未写完,这书就再也没有后续。

有人说或许是作者已经去世,还有人说,是作者故意留下空白结局,等待后来人的填补。

之后甚至有人为了求个结局直接找上了印刷此书的书肆,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纪明朝追问:“那个变成水鬼的书生结局是什么?

“文曲星下凡的钦差大人破了他家被灭门的案子,他因为不害人还救人的善举成了阴间的判官。”

“下一卷会写什么呢……”

纪明庭激动得拍着书:“下一卷就写书生去当判官的时候遇见的事!作者预告了的。”

“嗯?”纪明朝很是讶异。

《钓翁醉谈》的作者无木先生向来喜欢吊着读者胃口,从不提示下一部写什么的,如今竟然会预告了……

“阿姐也觉得很惊讶?”纪明庭嬉皮笑脸,“他们都说是因为无木先生没钱了才会知道讨好读者。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还没等纪明朝答话,他突然精神一振:“阿姐!你还记得第六卷的内容!”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是很激动。

“或许是喝的药有用吧。”纪明朝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最近好像好上不少。”

“我就说喝药有用吧!”纪明庭拍着胸脯,“周王说那个神医过几天会来京城,到时候我们去找他看看!听说那个神医最擅长解毒了!”

“好。”

大理寺后院。

一群官员差役正激烈地讨论着,拍着大腿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有什么错?”

“得了吧!自家大哥死了还没七天就上门要债?就不怕死人的魂灵看见了伤心!”

“都在看什么!”宋望朔今日本是来找纪明朝的,结果一过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众人齐刷刷地站好,不敢作声。

石桌上放着几本话本。

“钓翁醉谈?”宋望朔拿起一本翻了几页,“这不是十年前的东西了吗?”

刚刚跳得最高的徐维解释道:“前段时间又开始写了。”

见他们一副鹌鹑样子,宋望朔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看着消遣的东西,别为了这个耽误正事。”

众人见他不计较,欢喜道:“是,少卿大人!”

从纪明朝那里借来了纪氏的手札,他有些心不在焉。

咳,那个《钓翁醉谈》的结局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下了值的宋望朔不自觉地就走到了一家书肆。

“客人是来买钓翁醉谈的吗?”

伙计招呼的声音让宋望朔回过了神。

来都来了……

宋望朔隐秘地环顾了四周一眼,镇定道:“可还有?”

伙计满脸堆笑:“自然是有的!您里边儿请!”

他就知道这些满身书卷气的书生最爱看这些了!

“您可还要看些其他的?我们这里……”伙计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还有不少其他的话本~”

宋望朔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玉颜娇》啊,《风月吟》,《锁春风》……”

伙计说得眉飞色舞,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宋望朔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些名字……不是金吾卫在查的禁书吗!

他脸有些黑:“不必了。”

伙计的知趣地闭上嘴,低下头,正巧看见他腰间的荷包……

荷包上面的的鱼形纹样以银线绣之,光彩卓然……

银……银鱼袋!是五品以上的官!

他猛然抬头,慌得牙齿打颤。

“小的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小的……别抓……”

“无碍。”

宋望朔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不过一个小伙计,老板要卖什么书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温和许多:“劳烦帮我把这一套钓翁醉谈包起来。”

“是是……您稍等。”

伙计长出一口气,仔仔细细地把书了包起来。

“宋……”少年的声音带着些兴奋,又随即拐了个弯,“宋兄!”

纪明庭拿着几本书兴冲冲地跑过来见礼。

见他未叫破自己的身份,宋望朔心中一松,笑意真实了不少。

“纪小郎也来买书?”

“非也非也~”纪明庭将书放在柜台上,“我帮书肆抄书呢!今日是来拿工钱的。”

他这样大大咧咧的,仿佛不将抄书这样的苦活计看做难堪之事,让宋望朔既欣慰又敬佩还有些心疼。

欣慰的是,虽然困苦仍不堕其父之志。敬佩的是纪家父女把他教得这样好。心疼的是他本来该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你很爱看兵法?”

他上次发现纪家桌子上好几本兵法。

“嗯。”纪明庭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人眼神有些不对头……

跟他姐想要算计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家兄也很喜欢,我家里有几本他批注过的,想来看起来会容易些,过些日子,我让令姐拿给你。”

纪明庭心里更是觉得不对头,眼底带了几分警惕,面上还是一副单纯模样。

“真的吗?可是,阿姐要是知道我拿了别人东西会打我的。”

“没事。”宋望朔很快就找好了理由,“令姐把纪家的手札借给我,我借兵书给你,是礼尚往来。”

纪明庭也不多推辞,免得引他怀疑,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宋兄了!”

“不必客气。”宋望朔也自觉自己有些唐突,找补了几句,“也算是谢过令姐的慷慨了……”

不过半月,《钓翁醉谈》在京城里的风越吹越大,几乎到了一本难求的地步。

也有些能人还真把发行这书的书肆的老板给找了出来,还把人给堵了。

“答人!草抿真的缘汪啊!”

宋望朔眉头拧得紧紧的。

这老板……竟然是个胡人!

安同伏摸着头上的纱布,黝黑的皮肤有些发红,卷曲的大胡子一抖一抖的。

“草抿今天钢粗门酒被遮鞋任拦猪了,他们让窝多发神么书……就把窝推倒了。”

“你们可知罪?”宋望朔艰难地理解了安同伏的意思后,对着下面的几个书生问道。

书生们也只是一时气血上头,此时看见胡人老板头上裹着纱布,一下就醒悟了。

“草民知罪。”

其中一位穿着最富贵的书生主动说道:“草民愿意赔偿安老板医治的费用。”

“赔偿自然是要给的。”宋望朔语气和缓了不少,“最主要的是给安老板道歉,你瞧瞧你们,还是读书人。”

几个书生连忙起身,对着安同伏行礼。

安同伏顿了顿,摆手道:“部用部用道钱!”他解释道,“只药泥门以后不药来骚扰窝就形了!”

“画押吧!”

几个书生动作倒是快,倒是安同伏一下就皱起了脸:“窝布会写汉字。”

“按个手印也行。”

安同伏一边画押一边嘀咕:“窝野不知到那个乌木是谁……”

此话一出,就连宋望朔都忍不住问道:“他的书在你那里发行,你不认识他?”

安同伏这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原来,无木先生除了第一次和他见面立契书,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立下契书的时候,无木先生就说让安同伏在指定的时间把钱放在指定的位置。

之后每个月,无木在拿走钱后,就会把稿子悄悄留在书肆后立马离开。而且就连第一次见面,无木先生都是蒙着脸的。

“真是个怪人……”

看着刚刚还在对薄公堂的原告和被告勾肩搭背的背影,宋望朔忍不住感叹。

“少卿大人说的是哪一个?”站在旁边的纪明朝也觉得好笑。

“两者皆是。”

一个明明是正经买卖却搞得像是在做贼,一个不过片刻就能和伤了自己的人把酒言欢。

“不过……胡人还真是会做生意。”纪明朝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