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乜斜

与此同时,与九土州接壤的地狱乜斜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没错,这座连阳光都不愿光顾的小城,如今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千多年前,乜斜独立成界,不过与其说独立,倒不如说是被剩下了。

乜斜城地少,人也少,且暗无天日,这让一向崇尚力量的五大王族避之若浼。当年划分领地的时候,王族们推来推去,哪家都不愿沾上这个晦气的地方。久而久之,五州的版图便神奇地划分成了六个部分,金木水火土五大领地,以及一个比芝麻粒还小的乜斜城。

千年间,乜斜城日新月异,脱胎换骨,在灵使的引领下,城中百姓以灵光为灯,以经商为生;城内阴霾渐去,生机焕发。

这些变化,还要从乜斜圣池说起。

这圣池位于乜斜城中心之地,池水晶莹闪亮、清澈见底,池中屹立着一座栩栩如生的雄伟雕像。

那雕像身披长袍,手舞长剑,面目狰狞,浑身弥漫着幽暗的黑色灵光,与这潭圣洁的池水格格不入。雕像前面是一汪翻滚的泉眼,水流突突直冒,昼夜不停。

然而,早在五百多年前,这圣池只是一个毫不起眼小水坑。当年,乜斜城遭遇了一场毁天灭地般的瘟疫,半月之间,几乎所有乜斜人皆因此丧命。

某个夜晚,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躺在遍野尸骸上,迷迷糊糊地瞅见不远处有个飘忽不定的光点。

少年不知这个光点意味着什么,他从没见过光,只是想在临死前看一看光的样子。于是,他拼尽力气爬了过去,用虚弱不堪的双手,把堆叠成山的尸体一点一点推开。谁料,他千辛万苦寻到的光点,只是泛在泥泞水坑中的月亮倒影。

少年不懂,为何他吃了那么多苦,哪怕已经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老天爷还要这般捉弄他。

他发疯了,不管不顾去挖那水坑,挖到双手血肉模糊,挖到疲惫的眼皮渐渐合了下去。

大概是天上的神仙心生怜悯,少年手下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泉眼,他的鲜血与喷涌的泉水融成了一体,红了一片。

当晚,神迹降临,少年身体痊愈,如获新生。他站在血海尸山上放眼远望,浮现在眼前的,除满地尸骸之外,还多了尸骸上闪闪发亮的游灵光团。

人看不到游灵,但他可以。

他便是圣池雕像的原型——初代冥王。

后来,初代冥王在创建幽冥府时昭告天下,任何人无论灵力高低、身份贵贱,只要血液能与圣水相融,便可饮圣水,见游灵,成灵使。

如此,一批又一批灵使从圣池诞生,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身赋各家本领,地狱乜斜城从此长盛不衰。

这日,又有人慕名赶赴圣池,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人群中有一个黄毛小子,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双脚悬于地面,口中高声吆喝着“后日午时,将在圣池举办验灵仪式”。

乜斜城已有两年没出过新灵使,城中百姓对验灵仪式的期待日益增高。两日后,众人果真又聚到了圣池周围。

这次,那黄毛小子带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孩穿着不合身的袍子,脸上脏兮兮的,头发油腻腻的,眼里还闪着不安的光,一看便知刚进城不久。

黄毛见午时将至,跺着步子开始做法,手里摇着个鸡毛掸子模样的长杆,嘴里“叽里咕噜”振振有词。他瞅着人们都睁大了眼晴,便一伦胳膊,扛起小男孩,割破他的手心,把血液洒进了圣池。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鲜血在池中凝结成了一个暗红色的血珠,却迟迟未融。

见状,人们不禁唉声叹气:

“唉,又失败了……”

“幽冥府不会要绝后了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绝什么后,我看你才要绝后!”

……

正当人们吵吵闹闹之时,池中血珠像是受到冲击似的,忽然爆裂弹起,血滴飞溅。

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紧紧盯住圣池,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池中的点点猩红迅速被吞噬,而后变淡、消失。再看那圣池,池水清澈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血水相融,新灵使降世,众人炸开了锅。

那黄毛更加目中无人,得意洋洋地捧一抔圣水喂那孩子喝下,道:“他是我儿子,以后你们见到了我,就等于见到了灵使本尊!”

人们连连弯腰行礼,还争着抢着将早已备好的贺礼往黄毛手里送。毕竟在乜斜城,灵使就是天,灵使的爹那就是天老爷,谁最能让天老爷开心,谁往后捞的好处就最多。

一炷香后,黄毛称心快意,满载而归。众人也得偿所愿,笑意盈盈地散去,没一会儿,圣池边上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他愁容满面地望着圣池,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都能轻松通过滴血验灵,而他努力了十多年,却还是没能如意。

“这位大叔,想轻生也不能选圣池啊,水太浅,淹不死人。”一只白皙的手自然地搭到中年男子肩上,贱兮兮的声音随之响起。

男子吓得一哆嗦,赶忙转过身,眼前之人竟是一位头戴羽翼面具的年轻姑娘,他闷声闷气地道:“谁,谁要死了,俺是琢磨,为啥俺过不了滴血验灵这关。”

“哦?你以前不能,但现在能了。”姑娘道。

“啥,啥子?”

没待中年男子讲完,一道锐利的灵光突然划过他的手臂。鲜血滴滴答答地淌入圣池,凝结,炸裂,直至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与方才小男孩的验灵如出一辙。

男子恍然大悟:“姑娘,你可真厉害,原来圣池有问题……”可是,身旁不再有任何回应,那姑娘也早已不见踪影。

午时,原离刚回到乜斜城,便碰上了这出闹戏。她挤在人群里嗑瓜子,虽然早就瞧出这滴血验灵有蹊跷,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戏是消遣,成为戏中人就是干活儿了,而且这个活儿还没赚头,如此得不偿失的事,她可做不来。

半个时辰后,原离兜里只剩下几个瓜子皮,而她也已经走到了幽冥府的大门前。

幽冥府隐在荒山之中,藏于黑暗之下,远远望去,神秘且古朴。琉璃瓦,朱漆墙,大门两侧飘着四盏闪烁不定的红灯笼,年代久远的木制牌匾被高高挂起,一张阴森可怖的鬼脸悬于牌匾之下,衬着幽暗的红光忽隐忽现,可谓是诡异至极。

据说,初代冥王对幽冥府的选址和建造甚是满意。他觉得既然表子做足了,里子也不能落下,幽冥府得按照地狱的规矩来创办。可活人哪下过地狱,死人又开不了口,如何知晓这规矩成了难题。

为此,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亲自出府考察一番。

他转了几个戏院,听了几天书,又请了几个先生,翻了几天几夜话本文籍,总结并开创出一套饱含地狱色彩的幽冥府文化。比如说,幽冥府有冥王,还有孟婆,更有文武判官和黑白无常,就连守门的卫兵都是戴着丑陋头套的牛头马面,简直将装神弄鬼做到了极限。

原离摘下面具,灵动俏皮的脸蛋上有一抹无奈。

她瞅着府门两侧手持长锯、纹丝不动的牛头马面们,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心想,若不是任务失败,灵丹耗尽,她才不要回到这个怪物满地走的鬼地方。

两排如雕塑般的牛头马面拱手回礼。府门缓缓敞开,夺目的灵光扑面而来。

原离不禁眯起眼,埋头入府。

幽冥府内别有洞天,与府外的阴沉截然不同。天蓝地绿,微风习习,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美得格外不实,哪里还有地狱的影子,若说这是世外桃源、人间天堂,也绝不为过。

原离走在曲径通幽的甬道上,琢磨着自己离开时,府内好像不是这副模样。她还没想清楚,便碰到了几个仙童打扮的小灵使。

小灵使们瞧见原离,颇为兴奋,纷纷凑上前,你一言我一嘴地道:

“师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是呀,你不在的日子我们可闷死了。”

“你这次回来,有啥好玩的故事给我们讲吗?”

……

原离被团团围住,只得开口:“故事倒是有,但并不好玩,我遇到一个死人,还有,还有一个骗子。”

“什么样的死人?什么样的骗子?”

“死透了的死人,骗绝了的骗子。”原离忽然想到怀来镇的便宜徒弟,道,“对了,最近可有拿着我令牌的人出现在乜斜城?”

“我没听说,你听过么,小白?”

“我也没有,你呢?”

原离赶紧打断:“好了好了。她那副傻样子,估计也到不了这么早。”

“她是谁呀?我可是第一次见师姐把令牌给别人。”

“对呀对呀,听起来好有意思,师姐快给我们讲讲!”

……

原离脑袋嗡嗡的,嚷道:“罗嗦死了!我这些小事没啥意思,我看你们这身打扮倒有意思得很。”

听了这话,小灵使们一个个安静下来,见原离眯缝着眼盯着他们,悲声解释:“师姐,别看了,最近冥王好天庭风……”

原离强忍笑意:“难怪幽冥府又变样了,这得浪费多少灵丹啊!”

“可不是嘛,为了这事,孟婆气了好久呢。”被唤作小白的灵使道。

孟婆是幽冥府仅次于冥王的存在,以炼丹和制毒闻名五州,可以说没有孟婆就没有今日富饶的幽冥府。

原离琢磨了会儿,道:“那她老人家又去闭关炼丹了吧。”

小白回:“没错,不过今早她出关了,师姐回来的正是时候。”

听罢,原离心花怒放,抛下一句“多谢”,便急匆匆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