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原离发现她的脏衣服已经堆了一篓子,便对着阿囡演了一出苦肉计。她说自己头痛脑热受了风,缘由是没衣服可穿。
阿囡这才意识到已有好些日子没帮师傅洗衣服,抱起墙角的脏衣篓,讪讪地道:“师傅,您再等一天,我把这些洗好了,您就有衣服了……”
原离没好气:“你近来都忙些什么,也不见人影。”
阿囡道:“师傅,您不知道呀,最近店里实在太忙了。”她犹豫了下,继续道,“有件事儿我觉得很奇怪,店里的女客越来越多,多得有些不正常哩。”
原离没在意,心想阿囡能看出啥不正常,女客多只能说明饭菜更受女客欢迎,况且就怀来镇这萧条样子,客人能多到哪儿去?于是,她回道:“客人多银子就多,那是好事,你有闲功夫瞎寻思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快帮为师把衣服洗了。”
……
直到原离的洗脸水不是过烫就是过凉,瘸子送饭的时辰越来越晚,内宅院子里时而会出现陌生女子的身影,原离才觉出些蹊跷,屈尊挪腿跑店里去探探情况。
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山月轩的女客哪能用“多”这个普普通通的词来形容,那简直就是人满为患,女客堆得都要溢出来了,若不是原离从内宅而来,她压根就挤不进山月轩的大门。
乌泱乌泱的女客中有年轻的少女,有身宽体胖的妇人,还有满身赘肉的老妈子……个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忸怩作态。原离一时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乜斜城,而且还是在乜斜人尽皆知的怡春楼。
有个画得看不出模样的少女羞怯怯地凑到原离身边,嘴微微动了几下,像是说了什么。然而店里实在吵得厉害,原离一句没听着,脸上写满了疑惑。
那少女便红着脸大声喊道:“祝大厨什么时候出来上菜?”
原离心道,大厨向来只做菜不上菜,难道山月轩还能变了规矩?没等她琢磨明白,就被一群蜂拥而来老妈子挤到了墙根。
登时,店里沸沸扬扬,到处都是欢呼声与尖叫声。
“是祝大厨!”
“啊啊啊……祝大厨来了!”
……
只见瘸子一手滚着轮椅,一手端着菜,满脸窘迫地出现在人群中。女客们你追我赶地挤过去,最前面的那个一把抢走瘸子手中的菜,差点碰到瘸子的手。
瘸子只得双手背后,尴尬地道:“别抢,别挤,别叫,慢慢来……”
原离逃到了人群最后,终于能喘上一口气,睹见正扛着扫帚收拾狼藉的阿囡,把她搂到一边儿,问道:“什么情况!?”
阿囡:“师傅,我不是说过了嘛,咱店女客有点儿多。”
原离:“是是是,不过这也太多了点儿,怀来镇哪来这么多人?”
阿囡:“您以前讲过,镇上人多,但都不敢出门,兴许是如今敢了吧……再说,人多是好事,都是银子!”
原离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那个,瘸子身为山月轩的大厨,怎么能上菜呢?”
阿囡唉声叹气道:“没办法呀,您也瞧见了,实在是忙不过来……师傅,这里人乱,您别又犯头痛,快回去歇息吧。”说完,阿囡抹了把汗便干活去了。
原离竟被晾在了一边儿,她怒气冲冲地瞪着乱成一团的山月轩,算是想明白了,这些女客哪儿是来吃饭的,分明就是来看瘸子的,山月轩的菜的确吸引女客,只不过此菜非彼菜。
当天晚上,原离把阿囡和瘸子喊到她屋里商议对策,从瘸子嘴里了解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有次瘸子外出寻人的时候,顺道儿去邻家的摊子买了些菜,不巧被老板娘王大婶给盯上了。
大婶见瘸子生得俊,就悄悄告诉了她闺女;她闺女在路上堵到瘸子后,被迷得神魂颠倒,忍不住与闺蜜分享了这个秘密;闺蜜又把此事讲给了家中姊妹……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到山月轩一睹瘸子的风采,从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原离蹙着眉头,扶着脑门儿嘀咕,这样下去可不行,影响瘸子干活,影响店里正常秩序,最重要的是严重影响到她的生活了。
瘸子表示赞同,说是得变一变了。
听罢,原离压抑的怒火“噌”得被点燃了,恶狠狠地道:“还不都是你惹的祸,这没你说话的份儿!阿囡,你来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突然被师傅点名,阿囡又喜又慌,支支吾吾地道:“那个,可能是瘸子太好看了,得,得让他变丑……”
原离端量瘸子,觉得他这张脸确实怪好看的。故此,原离决定,以后瘸子出门必须遮住脸。
瘸子无力反抗,只好点头应下。
作为弥补,原离连夜为瘸子打造了一个面具,累地趴桌子上就睡着了。
然而,瘸子看到面具后差点哭了出来。
那面具本是一个小铁盆,盆底竟被牵强地挖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孔儿,两侧类似于腮帮子的地方还被涂了两个圆圆的大红晕。
原离用灵力给铁面具焊了个系带,然后亲手给瘸子戴上,一边戴还一边认真地夸耀“多好看”。
阿囡见师傅高兴,本想跟着夸好看,嘴上却笑出了声,生生挨了原离一顿揍。
原离本以为事情会就此平息,然而事与愿违,女客不减反增。
这天,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婆子领着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山月轩逼来。他们一队从西边来,一队打东边来,隔着一条街便瞅见了对方,摆开架势就互相问候祖宗。
山月轩内宅有山卿留下的符术保护,本是不受外界干扰的,但这争吵声实在太大,竟硬生生冲破了那半吊子符术,惊动了还在睡梦中的原离。
原离急火攻心,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冲了出来,“啊啊啊”地一顿乱吆喝。
俩婆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怀来镇人,自然晓得柳月娘的身份,一见山月轩主事儿的出来了,便争先恐后地说替自家姑娘向祝大厨提亲,还带着好几车子彩礼。
原离直感脑袋嗡嗡作响,她见识过提亲的,但从没见识到过由女方提亲的,而且还是两家女方争着抢着上杆子提亲!
此时,阿囡急匆匆追了过来,忧心仲仲地给原离披上一件棉斗篷。原离忙道:“好徒儿,快替为师翻译。”然后转头对俩婆子喊,“你们可想清楚了?祝大厨,那就是一个瘸子,除了做饭啥都不会,这你们都要?”
两人齐道:“要!其他的咱姑娘会!”
原离的脸色沉了下去,她继续喊:“既然都来提亲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们家姑娘是否跟我家瘸子认识?”
俩婆子还没来得及回话,突然从墙后面跑出一个年纪不大的马尾姑娘,羞答答地道:“当然认识,那天祝哥哥特地为我烧了一道菜,还,还冲我笑呢。”
话音未落,从另一侧墙边又窜出一个红衣小妹,嚷道:“这算什么,祝哥哥成天到我家买菜,我们还摸过手呢!”
马尾姑娘急了,指着红衣小妹就骂:“不要脸,祝哥哥才不会摸你的脏爪子!”
红衣小妹也不示弱,掐腰回骂:“就笑一下而已,竟然还好意思过来提亲,我看你才不要脸!”
……
骂着骂着,两姑娘就动了手。两人互相撕着头发、扯着衣服,面红耳赤地扭打成一团。
旁边的送礼队伍看了,一个个扔下东西,撸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脚地也打了起来。
清冷的怀来镇顿时热火朝天。
原离右眼皮狂跳,实在忍无可忍,怒吼道:“都停下,别争了!”
没人理她。
奶奶的,她堂堂地狱灵使,竟被几个凡人婆子欺到头上来了,原离不服!她憋红了脸,脱口喊道:“瘸子有媳妇了!”
这句话阿囡没敢翻译,挨了原离一脚后,才一脸震惊地翻了出来。
登时,谩骂声、叫喊声和打斗声纷纷消散,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原离,脸上的神情和阿囡如出一辙。
马尾姑娘恍过神来,问道:“是谁?我不信!”
原离不假思索地道:“还能有谁,当然就是本姑奶奶!要不他为何住我家?肯定是已经和我成亲了呗!”
马尾姑娘一下子哭出了声。前面的婆子道:“柳月娘,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山火门二公子吗?”
原离面不改色,道:“我移情别恋了,不行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瘸子,她不知道瘸子何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瘸子此刻作何感想。
瘸子带着铁头面具,原离没法看到他的表情、琢磨他的心思,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果断拉起他的手,与他五指紧扣,扬着头道:“这下信了吧!”
红衣小妹也绷不住哭起来。
见状,原本还你争我抢的俩婆子瞬时搭上了同一条船,甩着手中的帕子,指着原离的鼻子,阴阳怪气地道:“哎呦,看不出来呀,柳掌柜之前还赖着山卿公子不放,装得跟多深情似的,这才多久呀,又傍上新男人喽!”
“可不是嘛,我看某人就是个狐狸精呀!算了算了,反正一个哑巴,一个瘸子,倒是般配得很,咱呐,不稀罕!”
两队人骂骂咧咧、垂头丧气地走了。
经这一出,山月轩的女客果真少了大半。只不过柳月娘名誉扫地,成了怀来民众茶余饭后的八卦对象,甚至连原本倍受追捧的瘸子也受到了牵连。
人们你一嘴我一句,没几天,“一对狗男女,哑巴配瘸子”的丑闻便在怀来镇上传了个遍。
对此,原离全然没放心上,只是有些担心瘸子,心想瘸子这人干净腼腆,哪受得了这个。她找机会跟瘸子解释,却发现瘸子竟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很快把这些破事儿抛在了脑后,又过上了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
然而,两日后,原离的快活彻底到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