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桂花

把祝大光头吓跑后,原离推断凭那怂货的胆量,短期内不会再来撒野了。

大敌已退,万事安好,人在,宅子在,厨艺也在,那山月轩自然得开门赚银子,养活这一傻一瘸一哑巴。

曾经的山月轩菜品少,定价高,崇尚的是阳春白雪,服务的是多金贵人。可观火州没落,百姓穷困,口袋里有子儿的人实在不多,故而,几年下来,山月轩虽有山火门的暗中扶持,但也着实没赚到多少银子。

眼下,原离欲重开山月轩,颠覆传统,改走接地气的亲民路线,她教育阿囡“不破不立,从今往后,山月轩的第一要务就是多接客人,多挣银子”。

山月轩很小,除了能开门做生意的菜馆子,种着歪脖子柳树的小庭院,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伙房,就只剩下一正一偏两个卧房。

原离当然要住柳月娘的正房。她抒发完自己的豪言壮志后,便拽着阿囡拾掇房间,谁料一推开门,就被房内的景象狠狠刺到了眼。

一屋飞尘,满地鸡毛,乱七八糟的床边还躺着个血迹斑斑的大菜刀。

她蓦地记起先前醒来时的事儿,揪起阿囡的耳朵就问这屋子到底什么情况,是杀鸡了,杀人了,还是要蓄谋杀了她?

阿囡捂着耳朵嚷嚷着好疼。原离心软松了手,换眼神逼问。

阿囡委屈道:“师傅,什么杀人啊,是您受伤了!再说,就算阿囡死,也不会让您死的!我看您伤得厉害,想炖个老母鸡给您补补,可又怕您突然醒了需要伺候,我就把本该在伙房里干的活改到您屋里做了……”

原离:“……”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原离又气愤又感动又想笑,不过为了能在山月轩住得舒坦,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一切都正常,万事都顺心了。

但还是有件不顺心的事,瘸子没地方住。

原离和阿囡都是姑娘,不能与瘸子同住,又实在腾不出地方再给他搭个房子。她思来想去,最终把伙房给了瘸子,还让阿囡把先前堆杂物的地方收拾出来,在那儿给瘸子支了个床,美其名曰“瘸子腿脚不方便,在伙房住省时又省力,还能帮他增进厨艺”。

对于这个安排,瘸子虽然心生不悦,但也只能应了下来,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竟他看原离那神态,倘若他不同意,那就只能睡露天院子里了。

一日后,原离特意吩咐阿囡给瘸子买个轮椅,还得是全镇最好最贵最多功能的那种。

其他的无理要求阿囡都忍了也认了,唯独此事死活不肯,因为她吃醋。

对阿囡来说,她打记事起就只有师傅一个亲人,师傅是她的全部,但对师傅来说,而今又多出来个瘸子。以前师傅心里虽然满满当当都是山卿公子,但平日里见不到,就把所有的关爱给了她,可现下不一样了,瘸子就住在师傅眼皮子底下,而且生得好看,做饭好吃,说话还好听,那可是每时每刻都在跟她争宠!

阿囡抱紧钱袋子,撅着嘴怎么都不答应,嘟囔道:“师傅都没给我花过这么多钱……而且,若这些钱都给瘸子花了,那师傅花什么……”

原离一眼就瞧出了阿囡的小心思,道:“好徒儿,你过来坐,师傅得跟你讲讲。这瘸子和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乖徒儿,是山月轩的主人。瘸子呢,他只是个给咱俩做饭的,那是什么?那就是下人。”

她见阿囡紧绷的脸松了下来,接着道:“下人干活得需要件趁手的工具啊,你看他瘸得走不了路,如何干活?不干活如何赚钱?没钱咱师徒俩儿如何逍遥快活?所以啊,你给他买把好轮椅那是为了谁?那可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师傅,为了咱山月轩的未来啊!”

阿囡听得眼睛都放光了,忙道:“师傅,您说的对,我这就去买!”然后一溜烟不见了。

见阿囡跑远了,躲在灶台后的瘸子犹犹豫豫地探出头,冲着原离轻咳一声。虽说他听不懂原离的话,但根据阿囡的反应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离吓了一跳,回头发现瘸子竟然也在伙房,想到刚刚还说他是烧菜的下人,不好意思地又别过头去。

瘸子打破尴尬,道:“姑娘,普通轮椅即可,山月轩也不富足。”

原离心虚,写道:“你都听明白了?”

瘸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原离喜欢瘸子话不多,但又极其痛恨瘸子话不多。说白了就是瘸子在该话少的时候话少,在不该话少的时候也话少,就比如此刻。

原离懒,不愿动脑子猜瘸子的心思,话也就捡一半说,她写道:“好轮椅更方便你自己出门。你没事多转转,帮我留意留意,尽早找到偷走我东西的人。”

瘸子笑道:“姑娘,你改山月轩的规矩,要接待各种身份的客人,也是为了更快地找人吧?”

原离写道:“废话,难道还真为了做生意啊?”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心想,自己的肉身有乾坤袋的灵气保护,若不被歹人发现,存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至于这疯美人体内的恶灵到底还能安稳多久,那也不能全看上天的意思。

当天晌午,山月轩重新开业。哑巴带着瘸子和傻子一起剪了彩,还在牌匾上挂了条喜气洋洋的红绸子。

不过,酒楼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经营的。

两日后,第一个困难出现,山月轩的水窖见底了。

在观火州这种干旱地界,人们吃水全靠仙门的救济。仙门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为族民发放储水珠,一颗珠子的水量能供一家人用上半月。

覆灯门被灭后,观火州所辖的六大仙门就只剩下一个中不溜秋的山火门,而山火门掌管储水珠的则是祝大管家的光头帮。

没想到因果报应来的这样快。原离拼了命才把祝大管家赶跑,眼下根本不敢再去招惹,于是躲屋里、瘫床上,想撂挑子不干了。

瘸子做好一碟子点心给原离送来,见原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在原地踟蹰片刻,道:“姑娘,水的事情,也许我能帮上忙。”

原离动了动眼珠子,却没睁开眼,冷哼一声,写道:“如何帮?你也把那群大光头们得罪了个干净。”

瘸子道:“我这里有点值钱的东西,说不定能换几颗储水珠。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人会跟钱过不去的。”

原离立马坐起来,露出一丝喜色,写道:“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瘸子垂眼道:“此物暂且不能拿给姑娘。”

原离瘪嘴,写道:“好啊,我也不稀罕,多弄点储水珠回来,就当是你那轮椅的钱。”写完,她顺手拿起块点心咬了一口,眉头微皱,又把点心放了回去。

瘸子道:“姑娘,今日的点心不合胃口吗?”

原离写道:“倒也不是,只是突然想念家乡的桂花糕,这破地方连棵桂花树都找不到。”

翌日,原离从桂花飘香的梦中醒来,风吹得木窗“哐哐”作响。她堵上耳朵,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做梦,可是北风破窗灌入,她不禁蜷成团打了个寒战,睡意全无。

她眯着眼去关窗,漫天飞舞的淡黄花瓣闯进她的视线,她不由定睛一看,发现院中大柳树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棵花团盛开的桂花树。

阿囡正在给桂花树浇水,一抬头,瞧见原离杵在屋子门口,衣着十分单薄,赶忙跑过去,把自己的外衣搭到她肩上,手舞足蹈地道:“师傅,您可算醒了,咱们有水了,还有桂花树了!”

“少说废话,你当我眼瞎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原离道。

“是,是瘸子弄的,他说要做啥子桂花糕……”阿囡道。

没待阿囡说完,原离就冲进右侧的伙房,一脚踹开那漏风的小破门,眼前立马现出一个清瘦的背影。清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仿佛一道阳光,就能把他晒化。

这么一个人,此时正挽着衣袖,在灶台边忙碌不停。

原离心里漏跳一拍,然后挥手向他掷去一句话:“你从哪弄的桂花树?”

瘸子回头,道:“我拿值钱宝贝换的。”

原离写道:“只要有钱,桂花大冬天也能开吗?”

瘸子笑道:“光有钱不够,还得有灵。院中的柳树有灵,桂花树种在它旁边,只要水分充足,便可四季长开。”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的水多到可以种树了?”

瘸子点头。

“这下,我有些好奇了,你那到底是什么宝贝,竟这样值钱?”

“这下,那宝贝更没法让姑娘瞧了。”

“为何?”

“姑娘,因为我已经用那宝贝换储水珠了。”

原离被堵得写不出话,脸蛋一时涨得通红。

这时,一旁的笼屉冒出缕缕白烟。瘸子掀开笼盖,一个个软糯的桂花糕呈现眼前,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面红耳赤的原离登时两眼放光,不自觉地咽口水,活像一个几日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

瘸子拿一块蒸布将桂花糕包起,原离等不及一把抢过,瘸子忙道:“小心烫!”

可还是晚了一步。

伴着嗷嗷的惨叫声,桂花糕在原离手中颠了几下,然后掉落在地,成了一滩白泥。

见状,原离哭唧唧地俯身欲捡。

瘸子赶紧拽住她,道:“姑娘,这里还有,来尝尝。”说着,他又包出一块桂花糕,仔细吹了吹。

原离起身,被吹得不热不凉的桂花糕恰巧送到了她嘴边。她瞪瞪瘸子,又瞅瞅桂花糕,低头一口吞掉,舌尖在不经意间轻轻触过瘸子的手心。

瘸子脸上的笑容瞬时紧绷,他哆嗦一下,不敢再看原离。

对瘸子的细微变化,原离一丁点都没察觉,她只是觉得一个桂花糕太不过瘾,于是夺过瘸子手上快要滑落的蒸布,把笼屉里的糕点一股脑儿全兜了起来,随后转身跑走,嘴角禁不住扬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