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意吓他

墨蓝如砚的苍穹缀着躲在云后的残月,沿街路灯辉映出两人短暂相融又分离的影子。

江月停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偏过头看窗外蒙蒙细雨。

水珠贴上玻璃复又往下坠,蜿蜒出扭曲痕迹,一如江月停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膝上规矩放好的双手悄然捏起小道褶皱,眼前掠过的景色洇上层水雾,看不甚清楚。

“抱歉,今晚……吓到你了。”莫寻鹤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

车内只有两人刻意放低的呼吸,连车载电台都没有开。

没等来回应,莫寻鹤扭过头去看江月停。

窗玻璃映出她咬紧而不觉的唇瓣,面上全然是他造成的害怕与退缩。

绿灯亮起来,他轻踩油门,驶离此处。

停在小区地下停车场,江月停感受到身下陡然一轻。

在莫寻鹤还想要继续说什么时,她才酝酿出心头不断盘旋的回答:

“莫寻鹤,我有点害怕。”

空气瞬间停滞,莫寻鹤心口蓦地发沉。

“……我以为那天,你很喜欢我亲你。”所以他今晚想要尝试一下,这样的行为,她会不会接受。

一直是慢慢来的,分明做的很好。

可是一朝尝过她的舌,再也忍不住想要多多亲近,让她口中只出现自己的名字,去怨他,再骂他,最好紧紧攀附他。

不动声色的吸口气,莫寻鹤忽而垂下头,他从包里摸索出个东西,然后摊到江月停面前。

是一把钥匙。

那间江月停很喜欢的,房间的钥匙,上面挂着迷你挂坠。

江月停的视线被抓住,挂坠是月亮形状的。

这让她怎么办,她好喜欢,可是莫寻鹤今晚的行为,真的让她产生了害怕情绪。

她抓紧包上的挂坠,金属链条陷入手心,印出长长一道红痕亦是浑然不觉。

莫寻鹤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继而用很诚恳的语气请求道,“如果你不喜欢这样,那我再也不这么做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哪里有什么让你不喜欢的地方也像今天这样告诉我好么?”

听上去像是在检讨,江月停颇为新奇的抬起头看着莫寻鹤。

见她有反应,莫寻鹤继续说:“我的经验很少,全凭本能的来……追求你,不要因为这一次的唐突就判我不合格好么?”

“你知道的,我好笨。”

往日从容的声音在小小车厢内压缩得如同闷潮雨季里,艰难找到庇护所的小狗,发出来的小声汪汪。

浑身的皮毛湿透露出横亘身上的深浅疤痕,为了祈求拥有滚热晚饭的好心月停,故意将未结痂的位置露出来。

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在说:“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她猜莫寻鹤或许是故意露出这样眼神的,可她就是不争气,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动摇了。

被他显得愈发可怜的模样烫到般,江月停忽然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太会撒娇了。

这是撒娇的对吧,掌心里长长的睫毛发着抖,江月停很快又联想到这只流浪小狗许是遭受过踢打与谩骂。

不然,为什么她每一次碰到他,都会抖成这样呢?

腰会颤,手会抖,现在连眼睛都在不安的转动。

好可怜好可怜,淋雨的小狗太可怜了。

她有热热的晚饭,有健康的纯净水,还有一个温暖的房子。

分给他一点点吧?

一点点而已,她舍得的。

只是这只小狗有点笨,学不来温柔的法子,只会用他湿热又磨人的舌头舔舔主人表达亲近。

她再教教他吧,总会教好的。

毕竟,听不见的小狗,本来就比别人要多一些犯错机会,她会好好教他的。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我不喜欢这样。”江月停盯着捂住他双眼的手背说。

却是连掌心底下的鼻子和嘴巴也不敢多看几秒,刚才恍眼一瞧,便觉得脸颊腾的着起火。

都怪他,做得太过分。

眼睛被她盖住陷入黑暗,鼻息尽是江月停忽然凑过来时一同携来的浅淡茉莉香。

如无形之手将他的身体禁锢住,乖乖在她手底保持安静,不敢动弹丝毫。

他庆幸江月停还愿意碰他,也同样紧张担心她会说出再也不要靠近她的可怕语言。

听到她的松口,莫寻鹤总算如释重负。

作为常被人夸奖执行力强的江月停,晚上回到房间便开始上网搜查资料。

浏览记录一长串拉下,关键词经由大数据识别,已经演变成:如何调教男朋友、如何让男朋友更懂你的言外之意……

江月停咬着手指沉思,虽然现在莫寻鹤并不是男朋友,但她既然决定要好好教他,那这些答案应该也大差不差吧。

辗转数份文献与帖子,她最终选定几条赞同人数多,回馈也多的建议。

夜色渐晚,江月停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搬到备忘录上记好。

进入十二月中旬,办公室的空调也开始往上调。

进出门带来的冷空气像直接打在皮肤上的冰茬,池和景冻得一哆嗦。

拆开江月停桌上的红糖往保温杯里倒,兑好热水后,一屁股坐到江月停的位子上。

彻底不想动了,莫老板送的软垫是真舒服。

江月停刚下课回来,衣领上别着扩音小蜜蜂,看得池和景这憔悴又无精打采的模样,了然一笑。

“一直这么疼,去看看中医调理调理?”

池和景一脸便秘,“算了吧,我妈都带我看过好多回,都看不好,甚至还有些人说生个孩子养养就好。”

江月停惊讶,“还有这种说法?”

“鬼知道呢,莫名其妙,反正我是不信。”

真假先放一边,江月停把刚从年级组长那里领的一沓资料交给池和景。

池和景弓着腰,费力翻开一页,眯着眼囫囵看了遍。

姨妈疼,骂人都少了几分气势,“啥意思,公开课安排在期末前一周?什么毛病啊?”

“再往后翻翻,这回指明要求‘新生力量’上场,那不就咱们几个么。”

“欸哟真能造啊,我们这天天跑上跑下评课讲课的,好不容易等到元旦喘口气,又给咱们排上这些活儿了?!”

谁说不是呢,江月停惆怅的想。

“那我们元旦还出去吗?”这一次公开课还挺重要的,要不然主任也不会提前一个多月说,让她们好好准备。

池和景咬牙,“去!票和民宿都订好了,怎么能放过,大不了收假来熬几个夜,把课慢慢磨出来。”

江月停不再多说什么,她最近刷到好多莲宜度假村的打卡照,早就盼着放元旦和朋友出去玩儿了。

况且,她也想检验下自己的“教学成果”。

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莫寻鹤表现得很棒,进退有礼,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让她大跌眼镜的行为。

每进步一次,就奖励他一朵小红花。

原本她只是随口提出来哄着他玩儿的,毕竟现在还有哪个大人会因为一朵小红花就高兴呢。

但是眼见莫寻鹤专门买回来的一大版幼稚贴画,邀功似的让她去看他房间挂着的荣誉墙,不禁心软软,许下攒满五个就兑换一个愿望的承诺。

就是最后要给什么奖励难住了她。

她已经送出去许多小奖励,譬如她包上的旧挂坠,一张写满音符的废稿纸,路边随手买的一束郁金香……

她其实问过莫寻鹤喜欢什么礼物,她好准备,但莫寻鹤总是摇头,“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说这话时,江月停正在蹲在他家外面的阳台,观察那盆霓虹灯玉露。

还是她刚搬进来时为了要一间舞蹈室,用来讨好莫寻鹤的。

店主说这种太漂亮的多肉不好养,就算再如何精心呵护着还是会很容易长坏。

可是莫寻鹤把它照顾得极好,三角叶瓣近似于剔透状态,由中间的肉粉逐渐往外过渡到浅黄、青绿。

在他冷白灰基调的房间里,一点点往外冒出弱小的,顽强的亮色生命力。

莫寻鹤同样在她旁边蹲下,指尖刮蹭肉嘟嘟的叶瓣,江月停忍不住制止他,“下手轻点儿呀,它都还没长大。”

其实已经很大了,只是莫寻鹤换成了大一点的盆,显得多肉小。

突然被凶,莫寻鹤声音低下去,“我没用力呢。”

“你最近对我好凶。”

江月停古怪地望过去,没理解自己普普通通一句话怎么就被冠上“凶”的表现了。

戳莫寻鹤的手背,没动。

她歪过头去看背过身不看她的莫寻鹤,“真生气啦?”

莫寻鹤很快转回来,但不是理江月停,而是抬手搬走多肉。

背影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我生气了。

“我没凶你呀。”江月停拉他的袖子,用了点儿力。

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说我下手重,可我明明很轻的,我对它这么好。”

莫寻鹤背对着她,低着头小声嘀咕。

这下明白了,江月停兀自笑开,他这是委屈上了?因为她误会他对多肉不好?

好敏感啊,莫寻鹤。

“那怎么办呀,我都惹你生气了,你大概也不会愿意在元旦跟我一起去度假村吧。”

江月停可惜的说着,径直起身往外走。

步伐不快,耳朵留意着阳台上生闷气的莫寻鹤的动静。

果然没一会儿,在她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就听见莫寻鹤不自在的声音。

“你说话算不算话?”

江月停环胸而立,回过头,故意问道:“啊,我有答应你什么吗?”

闻言,莫寻鹤顿时急了,“你都给我买好票了,不能反悔。”

说着,他上手拽住江月停的衣角,迫切想要她肯定的回答。

江月停顺着衣服下沉的重力低头,刚好看见他的手指堪堪捏住衣袖外缘。

指骨凸起冷白,而指盖却因为用力由健康血色压出白痕,江月停一时晃神,意识到:

他又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