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许清川从宫里回来,进绿水苑只见上官氏,“无忧呢?刚回府,怎么不叫她来绿水苑住几日?”
“大嫂将她安顿在别处,十三岁的大姑娘,怎么好和父母住一道。”
许清川听着上官氏敷衍的语气,“无忧是你我的亲生女儿,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她被教得不认我这个母亲,若我急于讨好她,与她亲香,那不是被有心之人看笑话么?我做不来。”
许清川心道妻子真是倔强狠心,“母亲将许无忧教得很乖巧,无忧住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上官氏:“要去你去,合该是她这个女儿来向父母请安。”看着许清川拂袖离开,上官氏到底坐不住了,跟着一道过去。
海棠院这头,许麒麟因为没吃到鸡腿正闹腾。许麒麟:“我我、我要去告诉母亲,你们偷偷烤鸡吃!”
许无忧:“不是分给你吃了么?!你怎么还闹呢?”
许麒麟:“我要吃鸡腿!我是你亲弟弟,你把鸡腿分给他们也不给我!!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许知月晃了晃手里的鸡腿,“看,姐姐给我的,就不给你,就不给你,气死你!你尽管去告状!姐姐放心,他可没这个胆子!!”
许麒麟:“你们欺负人!!”
许无忧啃着香喷喷的鸡腿,想这小萝卜也没胆量去告状。
“无忧可是住在这院子里?”
“我怎么听见了麒麟在哭?”
院内突然传来许清川与上官乔的声音,许无忧脸色骤变,双生子更是弹跳起来,立即去踩火堆。
许麒麟抹了抹眼泪,既然父母来了,他今日非要去告许无忧一状,谁叫她没有分鸡腿给她,“母亲!!!唔!!”
许麒麟一叫唤,许无忧眼明手快将余下的鸡肉往许麒麟口里塞,而后一溜烟翻墙跑了,速度之快,就连双生子也拍手叫绝,姐姐跑得比兔子还快啊!
双生子没有跑,只听许知月高喊了一声:“麒麟弟弟,你怎么在这偷偷吃烤鸡呢?!”
三人被抓了个正着。
许麒麟哭着告状,“父亲!不是我是,是他们!他们!从厨房偷了野鸡在林子生火烤鸡!”
许知明:“三叔不是这样的,我俩在林子里打闹呢,忽得闻见一阵烤鸡香气,过来一瞧原来是麒麟弟弟在烤鸡。”
许知月:“天干物燥,弟弟在林子里生火,若是火旺起来烧了院子可怎么好呢?!”
许知明:“三叔一定要将弟弟带回去好好教导。”
许麒麟:“你们贼喊捉贼!!!母亲,他们带着许无忧一起烤鸡,鸡腿鸡翅都给他们吃了!!我没有吃!!”
上官乔面色铁青,“你们将手心摊开给我看看。”
三人的手心都油汪汪,一时也无法判断谁说了谎。许麒麟心急如焚,指着围观人群里的许无忧,“母亲,鸡是许无忧烤的,她的手上沾了碳灰!他们三人合伙!她方才翻墙跑了!”
少女面容平静,听到弟弟指认自己后一脸茫然,“父亲母亲,我午睡方醒,不知发生了何事。”
谢清川看着纤瘦乖巧的小女儿,一时心里感叹,虽说陆冰儿也很乖,但终究与亲生女儿是不同的,看到无忧之后,他满心父爱,若无忧真偷偷烤鸡,那也必然是双生子带的,“阿乔,算了,听闻午膳茹素,孩子们应该是饿了。”
上官氏神情严肃,“你将手摊开来!”
双生子心道不好,七姐姐这回要露馅了!
许无忧仰头看向上官氏,“母亲怀疑我说谎?”
上官氏看着面前少女,总觉得她不似表面乖巧,“你弟弟自小养在我身边,他什么心性我了如指掌,他不会偷盗不会纵火不会说谎!”
说完她将许无忧的手心狠狠掰开,仆人们凑过去瞧,只见七小姐的手心白白净净,三夫人这回冤枉人了。
“母亲这回总相信了吧。”许无忧双眸湿漉漉的,这可怜模样,惹得周围仆妇门都心生爱怜。
许清川更是心疼女儿:“阿乔!无忧她这么乖巧,怎么会做出偷盗之事!你别伤了母女感情!”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许无忧自然好好发挥一场,“我方才在卧房听见声响,麒麟弟弟从厨房偷了鸡去林子里烤,知明知月两个弟弟不过是在林子里正好撞见他罢了。”
“你方才怎么不说?”上官氏仍不信。
“方才、方才、我想麒麟是我弟弟,倘若拆穿他,会伤了我们姐弟的情分。”
许清川看着许无忧哭,更加心疼了,“阿乔你别凶无忧了!她没做错什么!!”
许无忧隐隐啜泣起来,还好她方才翻过墙后及时去水缸里把手洗了,否则就完蛋了。双生子立在边上,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许无忧,不禁心里拍案叫绝,七姐姐好生厉害,不但将自己摘了去,还帮他们洗脱了罪名。
许麒麟在边上快气炸了,许无忧简直可恶!!可恶至极!!“父亲,你还真信她?她在说谎!!”
“你给我住口!”许清川怒斥道,“她是你亲姐姐!!叫你若再用手指她,我便将你扔到乡下祖宅去!!”
二房季氏闻讯赶来,妯娌二人互看不顺眼,上官氏嫌弃季氏商贾出身,季氏则觉得上官氏假清高。季氏:“弟妹你污蔑我儿偷窃纵火,你可有证据,世家出身的小姐,就这么空口白牙诬陷我儿么?!!”
上官氏同她讲道理,“我没有说双生子偷窃纵火,我只是想查明真相。”
“这还需要查么?我听下人说,那烤鸡就在你儿子嘴里叼着!”
许无忧看着季氏拔高了嗓子骂上官氏,上官氏吃瘪面色阴沉,她心里不禁又钦佩这二伯母几分,这整座侯府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吃素的,都厉害着呢!
许无忧看戏看得正乐呵,眸光一转,竟然人群中见到了她那位兄长,他眸光幽深,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仿佛将她看穿了,许无忧立即收起笑意,哼,有本事揭穿她啊?
上官氏争论不过季氏,带了许麒麟要走。
“母亲。”许知书道,“妹妹住在星辰院总归不妥,清河院还空着一间房,不如叫妹妹搬到我院子里住?”
许无忧顿时一愣,“不、不要,兄长科考在即,我怎么能去打扰兄长呢,我住在星辰院挺好的,真的真的!”
许知月也帮腔,“我们与姐姐同岁,在一起玩得最好,就叫姐姐住在星辰院吧。”
“你们住一起,还不将侯府给掀了?云雀云裳,将七小姐的东西搬到清河院去!”上官氏命令道。这一回许清川倒是没有异议,许无忧与她兄长住在一道,也有益于增进兄妹感情。
许无忧恨得牙痒痒,许知书明明那么厌恶她,为何还要与她同住啊?
人皆散尽,许知书要回清河院,见许无忧还站在原地,“还不跟过来?”
“我这就来,兄长!”许无忧甜甜一笑,甚是乖巧。
哼,她是不会屈服的!!
***
明日便是太白书院招生的日子,将由许清川带着双生子、许无忧、陆冰儿前去太白书院赴试。
夜间许清川上官乔夫妻夜话。
许清川:“此次除了皇太子,还有其他皇子公主、郡主等近十位皇族入学,书院收学生三百余人,分做十个班。皇太子等贵人入甲班,那甲班还有二十个名额。但这二十个名额不知道有多少个已被提前占了,我们家孩子入选甲班的几率实在不高。”
许清川:“明日也不知考什么,但文试必有。双生子这些年气走了多少夫子,恐怕过不了文试。就是不知道无忧的课业如何,她那般乖巧娴静,能静下心来读书,想必不会太差。”
上官乔:“我觉得她与双生子,别说是进皇太子的甲班,就连进太白书院都难。”
如今太平盛世,皇城权贵世家云集,重视子女教育,即使是普通商人家的女儿,父母也会重金聘请夫子来教书识字,十三岁的少年少女,四书五经都应该已经快学完了。
上官乔:“但冰儿与他们不一样,女夫子总夸她课业极佳,外加她性格谨慎,这些年结交了不少权贵之女,此去必定如鱼得水。将来她若能得一身世显赫的夫君,我们侯府必定跟着沾光。”
“显赫的夫君 ?难道你还幻想着冰儿登上那个位置?乔儿你这是做什么春秋大梦!你知道外头多少权贵觊觎那位置么?”
“怎么不能想?冰儿模样好,读书好,什么都好,我带她外出赴宴,贵妇贵女无一不喜爱她,若能得太子青睐,那可真是扶摇直上了。你再看看无忧,纤瘦平庸......”
夫妻最后统一观点,四个孩子之中恐怕只有陆冰儿能选上。
隔日清晨,上官氏拨了金珠金铃来清河院,许无忧被从被窝里拽出来,睡眼惺忪,如木偶娃娃任人摆布,洗漱过后换上一袭粉霞色群裳,金铃为她仔细编发缀珍珠发饰,原本只是清秀的小少女,显得格外养眼。
许无忧到门口时,双生子与陆冰儿已经在等她了。
许知月:“哇,七姐姐这样一打扮可真好看!”
许知明:“七姐姐就是天上的小仙女!”
许无忧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鬓发,“嘿嘿,也就那样吧。”
“哼,丑八怪一样!”许麒麟气呼呼道。
许无忧忍不住瞪他一眼,但许麒麟边上就是上官氏,她立即收敛神色。显然二房的双生子也是收拾一番的,衣袍华丽,腰间坠着的五六个玉佩,脖上金项圈,陆冰儿也是一袭金线紫衫,格外夺目,相比之下许无忧就是一碟清粥小菜。
啧啧,二伯母真真富贵呐......
管家备了两辆马车,许清川许知书父子先登车,许清川回头想叫许无忧与他们一道,一家人好说说话。许无忧拒绝与冷面阎王同乘,身手敏捷地登了第二辆马车,堂兄许知礼也立即跟上,许清川只能叫陆冰儿同乘。
“七妹妹,你自小跟在祖母身边教养,想必精通诗词歌赋,此番若是与太子殿下成了同学,往后你可要在他面前多提提为兄呐。”堂兄许知礼开始溜须拍马。
许无忧笑着道,“兄长才高八斗,登科在即,将来可是天子门生,哪里需要我在太子面前提你呢?”
诗词歌赋?堂兄太抬举她,她连四书五经都未学过。她不想与去书院读书,更不想成为皇太子的狗腿子,今日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罢了。
许知礼越发喜欢自己这个小堂妹,乖巧听话,又会夸人。此时双生子正捧着书,临时抱佛脚,许知月指着书上一个字,“五哥哥,这字念什么?”
许知礼:“你们十三岁连字都认不全?我看看。”许无忧也凑过去,双生子不认得的字,她更不认得了,于是三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许知礼。
许无忧心想,这位太白书院第一才子肯定认得这个字吧。岂料许知礼看了一眼惊呼道,“这个字你都不认得?!七妹妹,你大声告诉他们这个字念什么!”
啊?她不认得啊,这不是要穿帮了么?
“好、好像是念曲?”她随便编了一个,心都揪紧了,完了完了,大堂兄肯定知道她是个白丁了!
“对!就是念曲!!七妹妹都认得的字,你们居然还来问为兄。”许知礼高声道,他如此笃定的语气,叫双生子听了连连点头,“原来是念曲啊,七姐姐好厉害,五哥哥更厉害!”
这都让她蒙对啦?许无忧心里喜滋滋,她这是什么运气啊?嘿嘿。
“说起来,你们两个不学无术,还真想考入太白书院?”许知礼问道,“我们书院门槛很高的!”
许知明:“母亲说若我们能考入书院就给我们买两匹大宛汗血马。”
许知月炫耀:“每人两匹哦。”
许知礼听后眼睛亮堂起来,“方便的话,到时候让二婶婶也给我买一匹吧,钱先赊着,等我高中进士以后再还。”
许无忧心里拍案叫绝,这位堂兄见缝插针的本事可真厉害啊!
许知明:“说什么赊账,若五哥哥你高中进士,我舅舅必定上赶着送你几匹好马!”
季氏的大哥皆承袭家业,最喜结交达官贵人,平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妹妹嫁入了庆勇侯府,每年年末登门拜年,那一车车的礼物,鹿茸人参,珍珠翡翠,可惜都入了二房的院子,许知礼看得眼红!
......
一清早太白书院门口已是人流如织,许清川遇见朝中同僚正寒暄呢,许知书与许陆冰儿正在门口与几个白衣少年说话。
许无忧嘀咕,皇城的人怎么都跟瘦竹竿似的,一拳就能打倒,在她们金陵乡下,佃户家的男儿都身强力壮。
“苏鹤兄!”许知礼一下马车就兴高采烈伸手朝着白衣少年打招呼,而后拍拍许无忧的肩,“跟为兄过来,那几位可都是皇亲国戚!介绍给你认识!”
许无忧还迷糊呢,人就已经揪过去了,但那几位少年丝毫不热情,特别是那叫苏鹤的少年,只顾着同许知书讲话。看来堂兄这位太白书院第一才子并不受待见。
苏鹤:“子越,你妹妹从金陵回来了,今日可有一道来,引我们见见?你相貌出众,想必你唯一的亲生妹妹必定也是出落得沉鱼落雁吧?”
许无忧正心想子越是谁?而后就听冷面阎王许知书道,“她长得很一般。”
她反应过来,子越就是许知书,而许知书口中长得一般的人,就是她自己?!虽然她长得不漂亮,但是许知书有什么资格说她?生气!她气鼓鼓瞪向许知书,许知书瞥了她一眼,没当回事。
此时许知礼一把她揪到众人面前,献宝似得道,“苏鹤兄,她人在这呢,哪里长得一般了,生得还是很乖巧可爱啊!”
许无忧这就成了众人的焦点,小姑娘人矮,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头尤其高,她被围在中间,得仰视他们,原本气鼓鼓的小脸立即展露微笑,“你们好,我是许知书的妹妹。”装乖巧已经是她的本能了。
眼前的小姑娘小小巧巧,昳丽可人,虽然确实与许知书不像,但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很是赏心悦目。
苏鹤:“子越,你妹妹明明很乖巧可爱啊!”其他少年也附和道,说许无忧很是礼貌。
许无忧:“苏鹤哥哥过誉啦,我与我亲兄长很像,所以都相貌平平,若我长得随我堂兄,那才是真真的沉鱼落雁之貌。”许无忧借机报仇。
众人一听,这妹妹听了许知书的话记仇了,这是拐着弯地挤兑亲兄长呢,有意思。许知书的脸一如既往的阴沉。
苏鹤却道,“子越就是这样,嘴上不爱夸人,实则最在意你这个妹妹。他入书院多年,风雨无阻从不旷课,只昨日告了半日的假,夫子问他缘由,以为家中出了大事,他说今日妹妹从老家回来,他想去迎你。”
哈?许无忧心道这苏鹤被忽悠了吧,许知书那是怕她来了欺负他表妹,这才着急回来护人!
此时父亲许清川与人聊完,在远处招呼几人过去。许知书他们也要去上课了,许无忧准备随便糊弄考试,然后就回家睡大觉。
“许无忧。”许知书忽然叫她。
“嗯?”许无忧头皮发麻,干什么一本正经喊她全名?!
“你知不知道,书院有单独的膳房供应三餐,聘有天南地北十三位名厨,每日膳食不重样。”许知书丢下这么句话就走了。
许无忧愣在原地,这么重要的消息,她确实不知道,十三位名厨,每日膳食不重样,必定美味......该死的许知书,完完全全地拿捏住了她!
“七姐姐快来,三叔喊我们呢!”双生子在前头招呼道。
许清川领着他们进书院,路上随口一问,“无忧,你的学业如何?金陵读书人多,你祖母应该给你聘了很好的夫子吧?”
许无忧心道,这都箭在弦上了你才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太晚一些?那个老妖婆都不让她吃饱饭,怎么可能给她聘夫子啊......算了还是坦白吧,横竖打死她也考不进书院,好叫许清川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父亲,其实我、”
许知月:“三叔你放心,七姐姐的功课好着呢!方才在路上,我们不认识的字,七姐姐都认得!”
“原来如此啊!不愧是我的亲生女儿!比你兄长读书好!”许清川得意道,双生子跟着一通夸,三人完全没留意许无忧的尴尬神色,只有跟在身后的陆冰儿笑了笑,许无忧发现她轻笑,心想自己若是此时坦白,必定要叫陆冰儿看笑话了,为了颜面,她决定先不坦白了。
许无忧尴尬笑笑,“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女儿你不要谦虚!!”许清川轻拍她的头,“方才看到与父亲说话的那个人没有,那个是父亲同僚,经常为公务上的事与为父争论。他也带着他女儿来应试,试后第三日,书院会将成绩排名后张贴到书院门口,为父方才还在想,若你的成绩比他女儿低,为父面上无光啊,现在好了,为父安心啦,就等着三日后看榜,气死那个老顽固!”
许无忧:“......”
三日后气死的人可能是你啊......
太白书院设有两场考试,第一场由书院夫子口头问答,书院一讲堂内门窗紧闭,唯有叫到名字的考生方可进入。许无忧倒霉,抽签抽到了第十个,双生子与陆冰儿都一百号开外呢。也好,早死早超生。
第九个考生哭着冲了出来,周围人嘀咕,“好像是礼部尚书家的孙女,听闻她家家教甚严,常年聘请名师在家教导孩子,怎么连她也过不了第一关?”
“其他夫子都好,今日主考官是那位太子少师夏侯青城,年方二十,学识渊博,常年不苟言笑,教书育人都很是严苛,前头那几个都是被问哭了。”
夏侯青城,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许无忧心里嘀咕。
“许无忧进来。”
算了,或许是名字相似叭。许无忧进入讲堂,长案前坐着四个神色凝重的夫子。这架势谁看了不害怕?难怪前头那么多人都哭着出去。
“许无忧,祖籍金陵,你与夏侯少师是同乡啊。”白发老夫子看着她的资料,随口说了一句。
许无忧看向传闻中的太子少师,下个瞬间她就醍醐灌顶,同是金陵人,夏侯青城!!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冤家路窄啊......
她可太认识夏侯青城了,想当年她还是八岁稚子,虽然老妖婆不管他,但管家偷偷为她聘请了夫子,当年的夏侯青城也不过是个十五岁少年。
许无忧看夫子这么年轻以为他好拿捏,岂料他比任何人都严苛,逼着她背三字经,逼着她认字,后来又要教她四书五经。她在外人面前乖巧,在他面前最是叛逆,将所有坏脾气发泄到他身上,砸了砚台,撕掉书册,想逼他离开,可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夏侯青城始终视若无睹。
那日闹狠了,她问他为何死赖着不肯走?!夏侯青城终于淡淡开口,他说他需要赚这份银子,他父母亲相继病逝,他办完丧礼家徒四壁,攒够了三十两盘缠,他就能赴京赶考。
那日许无忧将自己偷偷攒的银子全给了夏侯青城,叫他永远都不要再来许宅!后来她果然再也没见过他。
可是打死她都想不到夏侯青城真拿着她的银子上京科考,不但考中,还成了太子少师!
“怎么,你们认识?”老夫子笑着问。
“不、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夏侯少师。”许无忧心里叫苦不迭,原本还想努力看看能不能混进太白书院,现在她只想逃走。
老夫子看着手中资料,“原来你是工部许清川之女,你父亲可是甲子年进士!你祖父是老庆勇侯,你母亲上官氏当年也曾以才学闻名皇城!你外祖父可是大儒呐。”
“是......”许无忧尴尬笑着,夏侯青城听着这话应该在心里偷笑吧,天底下恐怕只有他知道她多么不堪。
老夫子:“你别紧张,你先作一首五言绝句、”
五言什么句?
“你父母长居京城,你为何独自在金陵?”夏侯青城打断老夫子的话。
这是要叙旧吗?还是好奇她的身世?许无忧一本正经回道:“因为祖母长居金陵,故而我在金陵长大。”
老夫子:“孝心至纯啊,因要陪伴祖母而放弃京中繁华。”说着提笔写下几行字。
夏侯青城:“四书五经全读过么?”
他故意刁难她!明明知道她不爱读书!等等,四书五经?许无忧想前年年末,老管家忽然神神秘秘塞给他一个包裹,说是皇城寄来的。
许无忧还以为那远在皇城的狠心父母总算想起她来了!没想到拆开一看竟然全是书,然后她就将书撕掉扔碳火盆了。所以那些书是夏侯青城寄给她的?
这不是妥妥恩将仇报嘛!
许无忧擦了擦额头冷汗,“回少师的话,学生读过了。”
“那你告诉我,何谓大勇?何谓小勇?”
夏侯青城这是将她往死路上逼啊,她怎么可能知道、等等、等等、这个问题多年前夏侯青城就问过她了,当时他同她讲解了很久。
“果然不记得了。”夏侯青城语气寡淡,抬手就要写下评语。
“你等等,我马上想起来了。”许无忧道,那句话就在嘴边了!夏侯青城却不听,继续写评语。
老夫子劝道,“夏侯少师......”
“五、”夏侯青城抬眸看她,开始倒数。
啊啊啊可恶!!夏侯青城在干扰她!
“四、”
这个人的脾气怎么还跟当年一样啊!!
“三!二!”
“一!”
“匹夫一勇则伤一人,此为小勇,诸侯一勇则安天下,此为大勇!”最后瞬间,答案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许无忧自己都诧异,应该是说对了吧?!夏侯青城这是什么眼神?!
须臾之后,男人到底没再继续写评语。
“不愧是大儒之后,小小年纪回答问题言简意赅!”老夫子赞扬道。
说对了?!许无忧心里得意,夏侯青城想刁难她没成功吧?她虽然不学无术,但记性还是很好的!
“《大学》全篇背给我听。”夏侯青城接着再考。
“夏侯少师,这考题对女学生来说太难了。”老夫子此时看出了端倪,夏侯青城这是在针对许无忧,难道与她家长辈有怨?
许无忧一句都背不出来。
“你还是这般不学无术。”夏侯青城点评道,顺便写下评语。
许无忧面色凝重,他当年教过,可她没记进去。
“出去。”夏侯青城不顾其他夫子劝阻,将许无忧这一页掀了过去。
哼,这语气也和当年如出一辙,有夏侯青城在的书院,她不念也罢!
许无忧憋着一股气出去了,不同于旁人的哭哭啼啼,她这气鼓鼓的样子叫许清川眼前一亮,双生子也跟着围了过来。
“女儿,你考得如何?听说夏侯少师问的问题很刁钻?”
“他这个人就很刁钻!”许无忧故意高声道,好叫屋子里的人听见。
“但她们都哭了,你却没有哭,你应该都答出来了吧?”在许清川看来,女儿瘦瘦小小的姑娘,应该更容易被惹哭。
许无忧刚想说自己没希望了,忽得看见了父亲那个同僚,还有同僚的女儿,也正围拢在她身边,听她怎么说呢,为了她和许清川的颜面,她话锋一转,“都答出来了,父亲放心吧。”
许清川喜笑颜开,他那个同僚章大人的脸色却是不好看了。
许清川拍拍章大人的肩,“我这女儿自小读书勤勉,我不曾亲自教过一日,章大人你放心,你女儿必定也会......”
唉,许无忧心想别人是面上哭,她是打落牙齿往心里咽,造孽......早知她就不资助夏侯青城上京赴考了,他今日也不会在这里要她背诵《大学》,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第二场考试不必参加了,她现在就可以收拾包袱滚回金陵了。
只是她的银子......要知道八九岁的她时常连吃饱饭,攒下那二十两银子有多不容易么?!离开皇城之前,得问夏侯青城讨回来!还必须算上利钱!
许清川满面红光,尤其每每看到学生哭着出来,便觉许无忧胜算更大了!
那期许的目光看得许无忧都心虚,她蔫蔫地说要去茅厕,实则找到了书院的食堂,远远就闻见了肉香气。
大厨们正忙活着备午膳,“今日这些乳鸽着实肥美,烤出来香气也足,开学头一天,必定叫学生们吃得满意!”
“年关刚过,好些个家里都聘了名厨,我们若不拿出点真功夫怎么成?!”
许无忧扒拉着窗口,烤乳鸽、清蒸鲈鱼、白切羊肉.......每一道菜都叫她垂涎欲滴......这对于常年吃不够饭的小姑娘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不可以、不可以再看下去了,她一咬牙跑了。
“快看快看,她就是子越的亲妹妹!”
一溜烟经过讲堂时,忽得有人听到这一声,她稍不留神险些撞到人,抬头一看正是一袭白裳的苏鹤,身边跟着其他几个少年少女。
“大家出来看,子越嫡亲的妹妹!”
讲堂里的其他学生也围拢过来,皇城的人怎么都长得这样高,许无忧心里嘀咕,还有许知书的妹妹有这么稀奇么,怎么各个都围着她啊?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各个容貌出挑,别样风流。今日见多了盛装打扮前来应试之人,见到许无忧这素净可爱的打扮,这水汪汪的眼睛,三分迷茫七分防备,如同误入猎人领地的小鹿。
“子越,这真的是你亲妹妹啊?”
“我见过子越的亲妹妹,不是长这样啊。”
“那只是她表妹,这个才是亲妹妹。”
“这么乖巧,长得和子越不像啊。”
许无忧又被围在中间,少女们时不时地触碰她头上的小揪揪,新奇极了。许知书却稳坐讲堂,完全没有要来救她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啊?”有少年压低了声音哄她说话,“说了给你糖吃。”
这语气显然是将她当傻子了!许无忧很气,但是面上仍装得乖巧。
“你们不用午膳,围在这里做什么?”此时不远处出来熟悉声音,竟然是夏侯青城。
围拢着她的人这才退到长廊边上,“夏侯少师......”
“夏侯少师”
“夏侯少师”
学生们似乎很怕他?有什么好怕的?许无忧心道,夏侯青城也不比他们大几岁!夏侯青城的目光最后落在许无忧身上,“跟我过来。”
这是他跟债主说话的语气吗?!许无忧心道,面上却是乖巧应道,“是,夏侯少师。”
很好,问他讨债的好时机来啦!在众人目光之中,她乖巧地跟着夏侯青城走了。
“把钱还我!”经过拐角,到了僻静出,许无忧朝着夏侯青城摊开了手,清纯小脸再不装乖巧。
夏侯青城居高临下瞧着小少女,“这是跟师父说话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未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