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苓儿忙走了过去,挨着榻边小心翼翼地半坐了下来。萧君迁抬手将桌上的一本账册摊开了,又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这本是流水账,流水账又分三个种类,分别为货清薄,银清薄以及往来薄,记帐时分上下两部分,上登来帐,下登去帐……”
萧君迁轻缓着声音说得仔细,解苓儿自是听得用心。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各类帐册的记法弄懂了个大概。
白英进来送茶水的时候,就见得屏风之后,萧君迁与解苓儿相对而坐,两人都低着头同看着一本册子的身影。白英一时惊愕得不能言语,片刻之后,那惊愕便化成了深深的不甘与愤懑。
今天发生的事情,件件桩桩都让她大开了眼界,先是一等丫鬟,还有软罗纱,到现在的相对而坐。这一切全都让她感觉不可思议,一向待人清冷不苟言笑的家主,为什么对这汀园出来的卑贱婢女这般另眼看待?
她白英可是太太指给他的人,太太的意思不言而喻,分明让她贴身伺候日后顺理成章做个侍妾。可几年过去了,他对她,一向是冷漠且疏离的,无论她怎么费尽心思的伺候,可都换不来他一次正眼相看。甚至一些贴身伺候的事,他宁愿让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厮经手,也不叫她沾手。
原本以为他是天生的冷情冷性,她也不作奢望,只想着只陪他身边哪怕时常能见到他就好,可是,可自打那一心谄媚的赵文元将这个小妖精弄进了常春园,一切都变了样。她也才回过神来,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真的冷性情,只是眼内没有她白英这个人而已。
白英一时想得入神,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动弹,还是屏风后的解苓儿无意间抬头,看见了外面的身影,当即吃了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又对着外面道:“白英姐姐,你来了?”
见了她这紧张忙乱的模样,萧君迁皱了下眉头,似是怪她为何这般大惊小怪。此时白英已是进来了,一边将茶水放至一旁的小几上一边道:“家主,我是看你们在忙,因此没敢出声打扰。”
白英虽是面带笑意,竭力保持着平日里端庄稳重,可这一声“你们”,还是多少听出一丝不甘与怪异的感觉。萧君迁没有接白英的话,只“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你出去吧,今日就讲这么些,你自己多看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我。”萧君迁将手里的账本合起来一边递给解苓儿一边道。
解苓儿伸手接过又应了下来,白英朝她手上看了一眼,待发现是她拿的竟是账册时,白英的脸色骤然就变了,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原来家主刚才是在教她看帐本,他竟是手把手地亲自教她看账,家主这是想做什么?白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这一瞬间,除了嫉妒与不甘,她的心里还生出了深深的危机感。
…………
解苓儿晚上回到住处时,便在紫苏坐在灯下,桌上放着前几日拿回来的那两匹软罗纱。紫苏手里拿着尺子,正伸手在那料子上比划着,似是在琢磨做什么样式衣裳出来。
解苓儿也在桌旁坐了下来,看着紫苏一脸的苦苦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劝道:“你这都琢磨好几天了,就别再费脑筋了,就裁几身样式简单的好了,你和我都能穿的就行。”
听得解苓儿这样说,紫苏顿时笑弯了眉眼,一边将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一边又道:“我估过了,这两匹料子,至少能做五套夏装,你做上四套,我做一身就行了。”
“我不用那么多,你自己也做上两身,对了,再裁一身送给丁香穿。。”解苓儿忙摇头道。
送丁香一身?紫苏听得愣了下,随即想来上次在伙房多亏丁香报信,朴伯才得及时赶来了,不然两人可不得被婆子们打个稀巴烂?送一身新衣裳给丁香倒是在理。紫苏想到这里,便就起身去隔壁去喊丁香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丁香跟在紫苏身后进了门,见了矮桌上放的软罗纱,丁香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待解苓儿说让紫苏给她量量尺寸,好做一身衣裳时,丁香连忙摆起了双手。
“苓儿姐,千万别,这么好的料子穿在身上多可惜!”丁香一边摆手一边手。
穿身上可惜,那放在桌上供起来?解苓儿和紫苏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丁香。
“拿出去换钱啊,我总听外面的人说,我们家丝坊出来的可都是上品,就这两匹料子的成色,去到街上布料铺子里,少说也能换个三四十两银子吧。”丁香指着那软罗纱扬着声音道。
什么?三四十两?解苓儿和紫苏听得都傻了眼,一般的丝绸料子,也不过二、三两银子一匹,这软罗纱竟是这般贵重。就这两匹软罗纱,都抵上她们好几年的月例钱了。
“妈呀,幸好没裁掉这宝贝疙瘩。”紫苏看着桌上的软罗纱一脸庆幸地道。
“丁香,府里主子赏赐的物件可以都是归自己的,可以自行处置吗?”解苓儿看着丁香问道。
“那是自然,萧家可不同那些抠抠搜搜的人家,丫鬟们不仅得的赏赐的自己,以后到岁数了,或是配了小厮或是嫁出去,府里还会添一份丰厚嫁奁的。”丁香说是一脸的自豪之色。
解苓儿听是这话才放心下来,又问丁香附近街上哪里能收软罗纱这样的料子,丁香一脸肯定地道:“东大街的锦云阁,也只有锦云阁才会收这样高档的成料。”
解苓儿听得心中一动,抬眼将那软罗纱看了看,然后又对丁香道:“丁香,你抽个空带我去趟锦云阁行吗?换了银子分二成给你。”
“好呀,明儿我就有空,可我不要苓儿姐的银子,到时你只要将东大街上卖的好吃,都请我吃上一遍就行。”丁香笑眯眯地道。
“好,一言为定。”解苓儿也笑了起来。
过后,三个又商量了一通,约好次日吃过午饭后出门一趟。待丁香告辞回去之后,紫苏一边将桌上的软罗纱打包收拾,一边看着门外轻叹一声道:“丁香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
解苓儿赶紧问是怎么回事,紫苏便将从吴大娘哪里听来的都告诉给了她,原来丁香是陵州本地人,家住城外吴家村,家中有爹娘,还有两个弟弟妹妹。
原本她家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可两年前丁香的爹爹又生了重病不能再干活了。无奈之下,丁香小小年纪便她阿娘被送入萧家为奴。每月一发了月例银子,她阿娘便来萧家将钱全部拿走了,一个铜板也不给丁香留。除此之外,还经常要求丁香想办法给家里添置这个添置那个,不满足她便要揪着丁香哭闹不休。
“和我那狠心的爹妈一个样呢……”紫苏说完嘀咕了一声,脸上的神情里,有怨恨,更多是伤心和落寞。
解苓儿听得没有说话,只伸手过去默默揽住了她的肩头。紫苏也是因家里缺衣少食又是女孩,所以被爹娘卖给人牙子的。解苓儿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紫苏时的情形,当时她坐在人牙子的马车上,眼看着紫苏被人牙子一路硬拽着上了马车。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身上穿着件打着累累补丁的旧裙子,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马车后追了一二里地,直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那妇人,便是紫苏的阿娘。
……
次日清晨,解苓儿便同紫苏及丁香一道去了白英屋内,三人说起午后想去街上买些日用之物的事。常春园的丫鬟们想要出门,须得向白英请示并取了通行牌才行。白英听得先是没吭声,只顾着擦拭手里的茶具,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开口道:“去吧,不过记得早些回来,别在外面玩昏了头。”
三人听得这话都面色一松,赶紧道着谢又应了下来。
…………
眼见着临近中午了,可萧君迁还坐在书案之后稳丝不动,解苓儿不由得有些着急了,犹豫再三过后,她还是站起身走了出来。
“家主,这本医本全都誊抄完了。”解苓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已装订好的手稿及原本都递到了萧君迁跟前。
“嗯,你放那里,等我空了会看。”萧君迁没抬头,他手里提着笔,正在一本册子飞快的批示着什么。
解苓儿答应了一声将医书和手稿都放在了案头一角,顿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道:“家主,我,我午后想告会儿假。”
“嗯?”萧君迁听得这话抬起了头,面上带了一丝讶异看向她。
“我,我想和紫苏还有丁香一道出门去街上一趟。”解苓儿赶紧又道。
“去做什么?”萧君迁低着头继续写字,口中却是问了一声。
“昨晚听丁香说东大街上很是热闹繁华,有各样好玩还有好吃的,我和紫苏就央她带我们去逛一回。”解苓儿说着一脸的期待之色。
“东大街都没去过吗?”萧君迁竟有些好奇的又抬起看了她一眼。
解苓儿赶紧摇头,别说东大街了,这陵州城内所有大街小巷她都没有逛过,汀园的大门可不是随便就能出的。见了她的神色,萧君迁顿时也明白了过来,一时都有些后悔问了那句话,生活在汀园里的女子,怎么可能有会出门逛街的自由?
“你去吧。”萧君迁低敛着眉眼道。
解苓儿听得这话面上露了欢喜,赶紧道谢又福身一礼后正待出门,没想到萧君迁又叫住了她,她赶紧转过来询问还有什么吩咐,便见萧君迁没抬头,只淡着声音道:“我一会要出门去,你不用着急回来。”
这话里的意思,是她可以好好的放开了逛一回了,解苓儿听得顿时露了欢喜,赶紧又道了谢,然后告退快步出了门。
案后的萧君迁抬起头,见得解苓儿雀跃而去的背影,唇角不由得轻弯了下。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一事来,于是迅速拉开案头小几上的抽屉,拿出一只钱袋子来,再抬头打算喊住她时,却是发现门口空空如也,人已是跑远了。
萧君迁拿着手里的钱袋,牵起唇角有些尴尬的笑了下。这里面有些碎银子,他本是打算拿给她去街上花的,可没想到她竟是跑得那么快。
街上好玩好吃的,哪一样不要花银子?就凭她那一毛不拔的样儿,去了也只能过过眼瘾罢了。萧君迁在心里嘀咕一番过后,又叹了口气,将钱袋重新丢回到抽屉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控制下字数,明天和后天不更新,周四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