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过后,朴伯回到了常春园书房之内。
“家主,那丫头今早被白英姑娘派往三爷那里送东西了。听说三爷见了那丫头,一时玩心又上来了,非让那那丫头陪他打马吊。谁也没想到,那丫头瞧着畏畏怯怯的,却是马吊高手,一上去就大杀四方,赢得三爷话都说不出来了。”朴伯的声音不紧不慢,唇边还含着一丝笑意。
萧君迁手里拿着卷书,听得朴伯的话他双眼仍在书上,可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弯了下。
萧君迁这一细微动作被朴伯看在了眼内,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再开口,于是忍不住上前一点道:“家主,我还听说了,三爷想让她去青琅苑给他做个暖床丫头呢。”
朴伯的话音才落,萧君迁翻动书页有指头一顿,眉心也几不可见的微皱了下。朴伯抬眼见了,赶紧继续又道:“那丫头当场就表示不愿意,想来就为这事在那竹林内苦恼呢。”
听得朴伯说到这里,萧君迁的眼光在书上离开,抬起头似有所指地瞥了朴伯一眼,朴伯当即面上一虚,赶紧闭紧了嘴不说话了。
“她既是个有主意的,那便让她自己想法子解困好了。”过了好一会儿,萧君迁总算又开口了,说完眼神重新落在书上了,再不肯说第二句了。
朴伯见他这样,不由得只得悄悄叹了一口气,心里着实为他这副冷性子着急。
……
解苓儿已竹林出来之时,面上已是恢复了平常之色。刚才一番苦思之后,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决定还是回去找陈老夫子帮忙。
陈老夫子今日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见得解苓儿没精打彩地进来院子,他眯着眼睛问道:“这一早上的上哪去了,还弄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解苓儿没说话,只走过来又坐在了陈老夫子身边的矮凳上,然后双手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这般模样看得陈老夫子一脑门的雾水,赶紧追问她遇上什么难事儿。
“唉,刚才白英姐姐叫我三爷的青琅苑送东西,三爷见了我,就说要调我到青琅苑做他的暖床丫头……”解苓儿声音低落,眼圈也有点发红了一样。
她转过脸来,伸手轻拭了拭眼角,然后看着陈老爷子坚定着声音又道:“老爷子,您是知道我的,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去那什么暖床丫头的。”
“这个混世魔王,打小只凭着太太的溺爱便无法无天,府里但凡长得齐整些的丫头,都被他搜罗到身边去了,如今竟又打你的主意了!”陈老夫子顿时火了,他站起身来,一边拍着椅子扶手一边嚷着道。
陈老夫子迈着步子在廊下踱了个来回,抬眼见得解苓儿又在抬袖抹眼泪,他顿住脚步道:“丫头你莫要着急,我找粉孩儿去,啊不,是二郎,我找二郎去。只要二郎发话让你去上房伺候,三郎他就不敢胡来了。”
“老爷子,您说的粉孩儿……嗯,二郎,他,他就是家主吗?”解苓儿抬起一双泪眼,看着陈老夫子问道。
陈老夫子听得点了点头,过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嘱咐道:“这粉孩儿是他在老宅时的小名,我顺嘴叫惯了的,一时没改过来。你可不要再提了,也千万莫再跟旁人说起。”
解苓儿听得赶紧重重点头表示绝不会说出去,陈老夫子这才放心下来,顿了片刻之后,却是伸手挠了挠头。
“哎呀,这事不太好办叫……昨日二郎叫人来过,说是见你书目上的字写得好,想调你去身边做个书房抄写的丫头,被我一口回绝了,还置气说要二郎亲自来求我才肯放人。如今我若主动跑去和他说同意你去上房当差,我老脸没了倒没什么,就担心依二郎那性子,他若知晓了其中缘由,定是不肯再要你去了……”陈老夫子双手一摊一脸苦恼地道。
解苓儿听得这话一时愣了下,心里也觉得陈老夫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区区一个抄写打杂的丫头而已,萧君迁他是不可能亲自来向陈老夫子要人的。陈老夫人昨日之举无疑算是直接回绝了的,可今日平白无故的又上赶着要送去,不令萧君迁生疑才怪。
“老爷子,我进去借您的纸笔一用。”过了一会儿,解苓儿突然生了一个主意,于是对着陈老爷子道。
解苓儿说完之后,立即进到屋内,又陈老夫子的书案后坐下了,拿了案上的一张空白宣纸出来,又拿了笔墨,开始在纸上作起了画。跟着进来的陈老夫子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站在案边看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解苓儿搁下了笔,又将案上的宣纸拿起了吹干了墨迹。
“老爷子,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解苓儿将画儿叠了起来,然后一边往外去一边道。
“丫头你要做什么去?我跟你说,二郎他性子冷,老夫我也就是仗着做过他的开蒙老师,在他跟前倚老卖老一二回而已,你个小丫头片子可不要胡来!”陈老夫子在她身后嚷了起来。
“老爷子,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解苓儿头也不回道。
解苓儿一口气赶紧到偏院,将小丫鬟丁香叫了出来。丁香就住在解苓儿与紫苏的隔壁,平日里空了便过来她二人一块玩,因此彼此是相熟的。
丁香十二三岁的模样,身形生得瘦小,细眉细眼一脸伶俐模样。她快着脚步从屋内出来,一脸纳闷地问解苓儿寻她有什么事儿,解苓儿便问她认不认识上房的人,能不能想办法往家主的书房里送一样东西。
“苓儿姐,这事儿可不好办,家主的书房可不是随便能进的,若是擅自闯了必是要受罚的。”丁香立即摆着双手道。
她说的是不好办,不是不能办,解苓儿在心里笑了下,当下也不多废话,只解=下了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只镯子出来。
“丁香,我这事有点急,就拜托你了。”解苓儿一边将镯子套在了丁香的手腕上,一边央求着道。
丁香抬起手一看,就发现解苓儿给她的是只银手镯,看起来亮锃锃的,镯身花纹也很精细,戴在她手上也正合适,她顿时就喜欢上了。
“苓儿姐,不用多说了。东西呢,给我吧。”丁香将银镯子捂在了袖子内,然后笑看着解苓儿道。
解苓儿赶紧将叠成方块的画儿递到了丁香的手里,丁香接过也不细看,只揣在袖内就住上房方向去了。
……
过了一会儿,解苓儿重新回到了藏书阁,陈老爷子见了她,便追问她什么去了,解苓儿只笑着回道:“老爷子,您就别问了,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家主今日应该就会来藏书阁向您要人的……”
陈老夫子哪里肯相信,可解苓儿又不肯细说,只说要去楼上打扫去。陈老夫子一时无奈,也只得由她去了。
“他是会气极败坏叫人即刻发卖了自己呢,还是会亲自到藏书阁来跟陈老夫子要人?”二楼的解苓儿蹲在地上一边擦着地板,一边在想着心思。这回她可算是赌上了,是成事还是坏事,此时皆不能由她掌握,如今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解苓儿想得入神,连什么时候有人上了楼,又走到她跟前都浑然不觉。当一双织锦黑靴停在她眼前时,她才愣住了神,顿住了擦地板的手,然后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脸色微变,当下也不敢起身,只得嗫嚅着声音道:“家,家主……”
萧君迁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的杏眼内闪过一丝慌乱,还有攥着块抹布似是在微微发抖的手指头,他弯起唇角冷笑了下。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上次叫的是‘三爷’。”萧君迁冷着声音问道。
“对不起家主,奴婢眼拙,竟将家主错认成三爷了。”解苓儿赶紧低头认错。她面上看起来十分的慌乱,可心里却是欢喜过望的。原来她最担心的事,便是萧君迁见了她的画后勃然大怒,然后令人直接将她发卖出去。可他竟是亲自来了藏书阁,这事目前看来已是成了一大半了。
萧君迁听得这话先是没吭声,顿了片刻却有些没好气地道:“那这次你又怎么断定没有错认?”
“啊?”解苓儿听得愣住了,又抬起头迅速看了萧君迁,见他板着脸一副很是严肃的模样,一时间心里又有些慌乱了,于是支吾着声音道:“那,那可否劳烦您,劳烦您告知奴婢一声,这回有没有错……错认?”
因为紧张,她手里的抹布攥得越发紧了,跪着的身子也蜷缩了些。萧君迁垂眸见了,眉头几不可见了的微微皱了下,口中却是冷声道:“起来说话。”
听得这声,解苓儿这才意会过来,原来自己一直是跪着的。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瞬间又想到自己送去的那副画儿,当即又顿住了,不仅没有起身反而还重新跪得板正了。
“奴婢还是跪着吧,反正,反正等会您问话,我还是要跪的。”解苓儿声音怯怯地道。
见得她这样,萧君迁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一边又自袖中掏出一物,丢在了她的跟前的地上。
“原来你知道怕啊,那你作画的时候呢,哪里借的胆子?”萧君迁指着丢在地上的叠成四方形的纸张很是没好气地道。
解苓儿忙伸手捡了起来,又将纸张打开来了。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露了心虚之色,赶紧又揉作一团不敢看了。
原来这纸张就是她托丁香送去书房那张画儿,那上面画的是一间卧房,里面一张大圆桌还有两只小狗,一只狗儿趴在在桌边,还有一只在桌下,两只狗儿皆都龇牙咧嘴的,似是想要冲到一处去打上一架。这画上的场景,分明与那天自萧君迁的书卷里掉落的春宫画一模一样。只不同的是,那一对火热缠绵的男女以两只作势要打架的狗儿代替了。
没想到这画儿这么快就送到萧君迁手里了,那丁香还真是个有办法的。解苓儿心里想着,正越发心虚时,冷不防萧君迁弯下腰来,又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
“你说说看吧,你作这样的画儿意欲何为?是想以那日之事胁迫于我吗?”萧君迁的声音冷冷的,说话之时,手上还带了些力道,勒得解苓儿有种下巴快要脱臼的感觉。
“家主,对不起,奴婢非是有意冒犯。就,就是想让家主来藏书阁一趟,这,这样陈老爷子就会同意,同意我去,去上房当差了……”解苓儿费力解释着道。
萧君迁听到这里,手上的力度稍稍松懈了点,心里明白定是昨日朴伯来要人之事被她知晓了。见陈老夫子不肯放她,她便想出这样的法子,让他亲自来藏书阁要人来了。
“我若是不来呢,你待如何?打算将那天的事儿散播出去,是吗?”萧君迁声音慢慢的透着一丝寒意。
“不,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做。”解苓儿忙摇头否认道。
“为什么想去上房当差?”萧君迁紧接着又问。
解苓儿听得这话抬起头来,眼看着萧君迁一脸真诚地道:“前次家主不是教导于我,说光一味省钱不是办法,要动脑子想想怎么多挣些才行吗?我……我就想着,总在藏书阁做粗使丫头不是个办法,若是能去家主身边当差,这月例银子至少也会翻一番的。”
听是她这番解释,萧君迁隐约记得那话好像是他说过的,于是下意识的将手上的力道松懈了下,可过了片刻,突然又想起她昨日在青琅苑附近竹林一脸苦思的模样,他立即又反应过来,她想去上房当差,不仅仅是为了月例银子,分明是想利用他家主的势,来躲避萧南星而已。
萧君迁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生了一丝恼怒,于是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又加重了些,解苓儿下巴骤然吃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秀眉也蹙了一点,眼内更是聚拢了一丝雾气。
她这般忍痛不语的模样被萧君迁看见了眼内,心头竟是突然烦躁了起来,他将手松开了,然后直起腰身冷着声音道:“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