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明璋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日他亲耳听到的那番话……
他目光落在她的娇靥上,“谢小姐何必如此作态?”
谢知雪怔然,一副错愕之态。
陆明璋眸光掠过她脸上的一抹泪水,她眼底里闪过一丝心虚与慌张,连忙垂下眼,错开与他视线交错。
他决不容许自己有一丝的动摇,既然要断,那便不能让她心存幻想,于是冷然道,“谢小姐无需在我这里多费心力,皆是无用功,走向正道才是。”
谢知雪一阵耳鸣,陆明璋毫不犹豫的拆穿她,没有留任何的情面。她心口发堵,她自以为自己装得极好,却没想到居然被他一眼看穿,羞恼上头。
她咬唇,“我以为那日南普寺后,我与三公子已经有所不同,没想到我在三公子眼底竟然还是如此不堪。”
陆明璋冷然不语,看着她眼睫颤着,薄削的肩因情绪而起伏。
她压下哽咽之意,笑了又笑,“既然三公子都已经直言不讳了,那知雪以后绝不纠缠。知雪也会收起那点不堪的心思,还请三公子不要因为我这种人而心烦。”
炽热明媚的骄阳,她却像是蔫萎的花,一点点没了生气。
他喉头轻滚,烦意缠上心头。
陆明含讪讪来迟,本是听到仇天说,三兄请他过去一趟,他倒也没什么。只是又听到下一句说,让他过去陪谢知雪,心中困惑不已。
按理来说,三兄向来与女子保持距离,他何时竟愿意管起此等闲事?不过也好,他恰巧也有一番话想要对谢知雪说。
陆明含到了后园,看见那谢知雪的婢女候在旁边。而谢知雪和陆明璋保持着生疏的距离,他心里那莫名而起的疑云抹得干干净净,这样子分明是不熟,甚至气氛都有点让人寒颤。
他果然多想了。
想来只是三兄今日心情好,顺手帮谢表妹带句话罢了。
“三兄。”他上前道。
陆明璋还没来得及开口。
谢知雪柔柔的嗓音却率先唤了出来,“表哥。”
陆明璋顿然,眸光落在她薄削的背影上,见她步伐急匆匆的往陆明含走去。
那声音犹如秾烈待开的花苞,娇弱又妩媚,陆明璋听见她说,“表哥……我不想去飨宴,你能陪我在这里逛逛吗。”
又是一声表哥……
陆明璋心中冷然一哂。
他早就知道她是蓄意接近,虚与委蛇之人,可偏偏他就是有了那么一丝不快。
但陆明璋很清楚,他绝不会与同宗相看的女子应该有任何牵扯,那怕她是他日日梦见之人。
他也绝不逾矩。
这方陆明含对视上谢知雪那黑灵灵的眼睛。他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谢知雪第一次去掉排行直接唤他表哥,倒是亲切许多。
陆明含慌忙一笑,“那有什么问题?”转而这边就对陆明璋道,“三兄,多谢你把我叫过来,这边就交给我,你安心去飨宴。”
谢知雪自是不说话,不去看陆明璋,头垂得更低。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她如今还要贴近,那便是自取其辱。
良久那头探花郎清紧淡漠的声音飘飘而来,“嗯。你且好好照顾客人。”
陆明含连忙应是。
陆明璋临行前,看似无意的扫了一眼谢知雪,可她未曾抬头。他冷然,不再多看,快步远去。
谢知雪直到确定陆明璋已然离开,这才敢重新抬起脑袋,望着那空荡荡的心口却愈发做烧。一种无力感似乎要将她拉入淤泥中,好像无论她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陆明璋动摇分毫。
那怕方才她想要故意叫陆明含表哥,他却依旧云淡风轻。她所有的心思,算计,都被他看得透彻。她像个跳梁的小丑,自顾自的演这一出戏。
她吐了一口浊气,神色如常,“表哥,麻烦你了。”
“不麻烦,正好……”陆明含耳根子泛了点红,运量一会功夫,才继续道,“我也有些事情想与你说。”
谢知雪顿然,声音细柔,“表哥且说。”
陆明含看了一眼翠珠,翠珠顿然明了,“奴婢去旁边守着。”
眼见翠珠去了不远不近的地方,陆明含的目光这才望向谢知雪。
他强压着心中的杂乱,镇定道,“我与表妹虽然见的时日不多,但有些事我打算和你先说,我已经考取进士,本应该与三兄一样入京都为官。”
谢知雪听得认真,没有打断,而是轻“嗯”一声。
陆明含仿佛从她的目光中得到些许鼓励,他才继续道,“但其实我已经向圣上申请调令前往清河为官,任期两年。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我需要磨炼两年心智,了解地方苦楚,才能成为庇护天下的父母官。”
“我心中对表妹自是欢喜,但不想耽误表妹前程,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先定亲,待我任期满时成婚。若表妹不愿,我定然不会强求……那日我已于父亲商讨,父亲支持我的决定。”
陆明含这几日想了许多,他对谢知雪也算颇有好感,相较于母亲推荐的其余一些世家女子,与谢知雪相处下来是最不拘束的。他原本没想过要与女子结亲,只想效仿三兄,一钱太守,为国为民,但如今非要有人选,他希望是谢知雪。
谢知雪听到这番话,心中骇然的同时不由生了几分敬佩,不愧是陆家的儿郎,无论是见识、眼光、抱负都远超其余的世家子弟。
原是那日被陆菡匆匆叫去见三伯父,就是商讨这件事,看来是下定决心,所以才来和她说清楚。
但尽管钦佩,谢知雪也不可能等上两年。
两年谢家早就覆灭了。
她就算无法寻求陆明璋的庇护,也应当自救。
“表哥志向高远,我甚是钦佩,只是我年岁已然不小,已经及笄半年多。而父亲至多三月后便要调去京都,我恐怕等不了。”谢知雪尽量把自己难处说出来。
陆明含显然早有预料,眼神暗淡一瞬,旋即一笑,“我明白,表妹心中无需负担,但能否请表妹配合我一件事……”
他的眸光闪着光芒。
谢知雪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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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宴结束,谢知雪和陆明含双双出了静园。
谢知雪的马车排在前面,陆菡和陆明含一同送她。
正要上马车时,陆明含忽然伸出了手,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这般动作,对于相看的男女已然逾矩。
谢知雪犹豫片刻,脑海忽然想起方才陆明含的话。
——表妹,我母亲还不知道此事,如若知道,她定然会逼我娶亲去往清河。清河苦寒,我不想让新婚妻子同我受苦。你能不能装作与我已经相看成功,先稳住我母亲,等我前去清河那日,我再与母亲说清楚。
——放心,届时我会说清楚,绝不损害你清誉半分。
谢知雪回望,静园苍劲有力的匾额下,长风穿堂,树影斑驳,探花郎立于门下,器宇轩昂。身旁是追来的嘉南郡主,似乎已经整理好心情,又要开始与他攀谈。但他眉眼依旧清冷端方,纵然旁人爱慕万千,也未曾施舍一个眼神,也包括她。
谢知雪笑罢,来时与去时心境全然不同,她将手放在陆明含的手背上,众目睽睽之下,她轻声而道:“多谢表哥。”
声音清浅鸣金,在弥漫的日光里,声音俨然像是一捧雪,听得令人心驰摇曳。
陆明含含笑,眼里却闪过一丝遗憾,目送马车离开。
这下,陆菡便明白,看来陆家好事在即了。
……
“公子。”仇天从车帘外的声音传来。
此刻,陆明璋已经坐着返回陆家的马车,手里翻动的书页不知何时已经反复看上三遍,他读不进去。
他放下书卷,心无法静下时去阅书,是对先贤的不敬。
陆明璋阖上书页,闭眼养神,声音依旧平稳,“说。”
这方仇天将车帘掀开,小心翼翼地躬身跪了进来,“这是方才谢姑娘落下的银簪,是奴才回去时捡到的,公子,要如何处理?”
仇天双手奉着素银簪子,那簪子工艺简单,甚至粗糙,实在没什么收藏的价值。
陆明璋睁眼,掠过那枚银簪,脑海浮现簪子的主人在静园时的决绝,用银簪怼着脖颈,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以及那一句:
——既然三公子都已经直言不讳了,那知雪以后绝不纠缠。知雪也会收起那点不堪的心思,还请三公子不要因为我这种人而心烦。
“扔了吧。”他声音极淡,情绪平静。
仇天微顿,莫非是他想多了?他本以为对于主子来说,谢小姐有所不同,看来不是。
仇天垂头应是,退了出去,看着这簪子暗道可惜。把玩了两下之后,随手就将簪子扔给沿街乞讨的乞丐。
直到马车行到陆家。
仇天跟上陆明璋的步伐,陆明璋忽然转过身来,“簪子呢?”
仇天一顿,对视上自家主子的黑瞳,无端多了些慌乱,结巴道,“扔,扔了。”
眼前陆明璋蹙了眉,转过身而去,像是不要追究。
仇天刚松口气,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找回来。”
仇天:“?”
他都扔给乞丐了,他上哪去找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