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盛锦水还是上辈子没见过世面的孤女,怕是真会被他唬住,心中惶惶不安。
受情势所迫,她试过忍着恶心与之周旋。可真等见到人,听他说出这番话,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愤慨,不觉表露出了些。
昨夜,唐睿曾在心中设想过两人再见时的场景,她该是欣喜若狂,感激涕零,进而对自己死心塌地,甘心为妾的。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中举以来,唐睿一直被捧着。
如今见盛锦水不吝辞色,短暂的心虚过后,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板着脸,沉声道:“也是夫子去得早,没来得及教你这些规矩,我不怪你。”
听到这话,盛锦水差点忍不住嘲笑出声。
可唐睿却以为自己寻到了缘由,自以为体贴地继续道:“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尤其是糕点不能再卖了,若是让旁人知晓,该笑唐家没规矩了。”
养活一家的营生,在他嘴里竟成了轻飘飘的没规矩。
盛锦水止住笑,在心底忍了又忍才勉强压下怒气,想着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若对方再继续说下去,不如撕破脸算了。
“还有金家的事,”面对盛锦水,唐睿自觉高人一等,短暂的心虚早在他连番贬低说教中消失无踪,“金大力毕竟是你舅舅,他们愿意收留是好意,身为晚辈怎可忤逆,你该好好感恩才是。”
他以为盛竹温和,金氏柔顺,他们的女儿也该是这样的性情,却不想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见他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道:“唐举人可说完了?”
唐睿还有些意犹未尽,却听她已经面无表情地开口,“唐举人说的甚是,我还未出阁,确实该守些规矩。”
“我虽与唐举人有婚约,但到底还没嫁到唐家,唐举人如今也是外男,未婚男女见面实在不合规矩,若是让旁人瞧见,怕是有碍您的名声。”
见她识趣,唐睿正想点头赞同,却不想后边越听越不是滋味。
只是不等他开口,盛锦水已经下了逐客令,“安洄,你赶紧请唐举人离开,万一让人瞧见他出现在盛家,怕是会说唐家没有规矩。”
“不、不是。”唐睿终于反应过来,急得开口。
只是不等他解释,盛锦水已经厉声喝道:“安洄!没听到我说的吗,唐举人如今可不是一般人,若是让人知晓他不懂规矩,身为外男擅自闯进盛家宅院,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阴阳怪气,互打机锋是高门大宅里的必备技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当了这么多年大丫鬟,总算学会了些。
盛锦水已经下了逐客令,唐睿这么要面子的人,即便再不服气也只能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出了盛家大门。
只不过出宅子的时候,他还是心虚地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瞧见自己一个外男登门。
见他离开,盛锦水心中终于畅快了些。
比起混不吝的金大力,唐家反倒好对付。
她虽没见唐睿几面,但也知道他最看重什么。
家境贫寒,年少中举,此时的唐睿既自卑又自负,还没彻底学会藏匿野心。
而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也是最好拿捏的,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仕途,其次便是名声了。
等把唐睿请走,盛家三人只觉身心俱疲。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前世她便知唐睿为人,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因着不能与之撕破脸,所以给自己憋了一肚子气。
好在她能屈能伸,等重新将心思放在绒花上后,气便渐渐消了,还有闲心想为这种人生气真是不值。
盛安洄却是做不到和她一样平静。
“阿姐……”盛安洄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排绒不能一心二用,盛锦水没有马上停下。
盛安安见状抿唇,递给盛安洄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让他继续读书,自己则坐在盛锦水身侧,等她忙完。
盛安洄哪有心思看书,虽然听话地拿起了书,但余光却时不时地扫向两人。
将最后一根铜丝拧紧,盛锦水揉了揉发麻的指尖,偏头看盛安安。
满脑子都是唐睿离开前说的那些话,盛安安眉心紧蹙,见对方终于忙完看向自己,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们忧心,盛锦水却像是没事人似的笑了笑,宽慰道:“什么话堂姐想说就说,不用顾忌。”
“你可是在生唐举人的气?”
扪心自问,见到唐睿之前,盛安安一直觉得他是盛锦水最好的归宿,也觉得只有那样出色的才俊配得上自家这个出众的姐妹。
可刚才那一照面,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在她心里,读书人都该是五叔那样的,内敛谦逊,对待小辈温柔和善。
哪像唐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视。
她问得小心,盛锦水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
盛安安虽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基本的眼色还是会看的。
她心里对唐睿今日的言行感到不适,但顾忌着他的身份和与盛锦水的关系,并不敢直说自己的看法,生怕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稍有不慎就离间了两人。
“那你们呢?听了他今日说的话可会生气?”盛锦水不答反问。
自然是生气的,盛安安心里划过无数个念头。
或许是读书累了,唐睿才口不择言,也或许是嫉妒担心,他才信口胡说……两人将来是要成亲的,哪能因此心生隔阂。
盛安安攥紧手指,脑海中闪过无数说和的理由,可每个都单薄无力,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服。
劝和的话到了嘴边,她咬唇,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举人身份太过唬人,盛安安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
想着自己终是要与唐家退亲的,还不如早些让她知道唐睿人品,也好早日与大伯通气,免得日后掰扯。
“堂姐担心我,心里定然是气的,”盛锦水笑笑,“既然生气,是不是也认为他说的不对。”
盛安安见她不像生气的模样,迟疑地点头,“五叔五婶去后,你和安洄受了许多苦。金家……苛待你们,他身为你未来夫婿,不心疼便罢了,怎还能这样说!”
说到这,她也激动了起来,“这样不行,我马上叫阿爹上门一趟,同唐家解释清楚,不能让他们继续误会。金家待你们一点都不好,你想离开没错,去兜售糕点也是为了补贴家用,怎么能说是抛头露面呢。”
越说盛安安心里越是绝望,唐家对阿锦的误会太深了,若是日后成婚,今日的事会成为一根刺扎在两家心头,还是要早日说清楚为好。
“堂姐!”盛锦水忙拉住要起身的盛安安,见她还是急切,沉声道,“唐家迟早会来退婚的。”
这话的威力远胜其他,盛安安愣愣坐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
盛锦水早就猜到唐睿与自己定亲的内幕,在对方眼里,盛家不过是他向上爬时的梯子罢了。
不过这些现下都还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多说无益。
可退亲另娶却不是空穴来风,前世遭遇历历在目,盛锦水手上筹码有限,现下不是和唐家硬碰硬的时候,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揭开唐家人的丑恶嘴脸,让自家人防备一二。
“这不难猜,”盛锦水见盛安安慌乱,反倒冷静下来,如今她是家里的主心骨,无论如何都不能乱,“若唐睿真想娶我,不会拖到现在才来。”
“我和安洄在金家过的什么日子,街坊邻居都有所耳闻,只要有心,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听得到,”说起往事,盛锦水始终平静,“唐睿还能说是忙于科考,无暇他顾,可他母亲却是一直住在镇上的。”
两家定亲不是秘密,就算唐母深居简出也总会听到些传闻,可直到唐睿高中,唐家都没过问一句。
“至于唐睿,你们方才也听到了,他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若不是在云萝寺见到我‘抛头露面’地兜售糕点,他怕是早忘自己还有个姓盛的未婚妻。”见盛安安若有所思,不远处的盛安洄也竖着耳朵仔细听,盛锦水索性说得更加直白了些,“阿爹阿娘还在时,盛家对唐家来说是高攀,而如今呢,对功成名就的唐睿来说,我现在已经变成了累赘。”
“再看今日唐睿言行,堂姐觉得他对我有几分真情?”
其实不用盛安安回答,在场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若是关心爱护一个人,绝不会是唐睿今日的表现。
“早在阿爹去世时,盛、唐两家便已分道扬镳,”盛锦水神色淡淡,对婚约没有丝毫的留恋或是遗憾,“唐睿迟早会另娶高门,只不过他今日来得蹊跷,我暂时没想到缘由。等再见到大伯,我也会同他说一声,唐家如今已改换门庭,咱们还是避着些好。”
明明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可盛安安心里始终觉得不是滋味,之前还觉得只有唐睿这样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阿锦,如今却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心疼地伸手环抱盛锦水,盛安安柔声安慰,“唐睿才配不上你,阿锦值得更好的。”
盛锦水笑笑,自己如今忙着赚钱,哪有闲心想这些。
盛安安和盛安洄没再说什么,反倒觉得退亲也好。两人一个年幼一个天真,加之信任盛锦水,认定唐睿迟早会另娶高门,此时想到的只有所嫁非人的痛苦,却没想到女子退亲后的难处。
见两人与自己一条心,盛锦水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是没底。
金家也好,盛大伯也好,怕是都不会轻易同意自己退亲。
因在自家院子,三人交谈时没有刻意回避。
一番对话毫不意外地传进了一墙之隔的几人耳里。
怀人轻巧地从树上跃下,带动枝叶轻晃,发出簌簌的响动。
张大夫抿着唇,等隔壁院子没了声响才沉沉叹气道:“锦丫头倒是豁达,可还是太天真了,若真的退了亲,届时流言四起,众口铄金,吃亏的还是她这个女儿家。”
都说吃人嘴短,张大夫吃了这么久盛锦水做的饭菜,对她也上了心,摸着下巴提议道:“不如,我收她为义女吧。”
这倒是让人意外,萧南山偏头,听他继续道:“唐家想退亲,归根结底不就是欺负盛家无人吗,我若是认了锦丫头做义女,她便有了娘家倚仗,也不用看人脸色。”
萧南山不知他是真心实意为盛锦水谋划,还是一时同情。
但无论如何,在他看来,这主意都委实荒唐。
“不妥,”萧南山开口,“据她所言,该是宁肯被退亲也不愿嫁进唐家的。”
张大夫没想到他会管这闲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萧南山好似没有发现他的惊讶,顾自道:“唐睿不是良配,及时抽身才是明智之举。”
话音刚落,萧南山便朝吩咐怀人道:“去寻一幅唐睿的画像来。”
“你要他的画像做什么?”张大夫不解。
想起庙会那日纠缠释尘的人,萧南山随口道:“没什么。”
他不愿说的事,没人能勉强,张大夫索性闭了嘴,不再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删减了点内容,不影响阅读,不用重看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