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江今日守着书房,来应门的是怀人。
盛安洄没见过他,正犹豫该怎么介绍自己,怀人已经开口,“盛小公子。”
手里端着干锅蒸肉,听对方称呼自己为“小公子”,盛安洄有些不好意思,结巴道:“你、你好,这是自家做的干锅蒸肉,阿姐让我送来的,谢谢你们送来的被褥和吃食。”
“公子客气。”怀人虽还是一脸板正,却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冷漠。
这让紧张的盛安洄松了口气,“被褥洗净后我马上送来,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怀人接过干锅蒸肉,客气有礼道:“这是小事,不必着急。”
听对方这么说,盛安洄也安了心,像是完成一件大事,一身轻松地回了家,在门口遇见从外回来的盛大伯,两人相携走进院子。
怀人虽谨慎,却不会擅作主张。手中吃食还冒着热气,他脚下一顿,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田嬷嬷不在,寸心正在烧火。
怀人拿来干净的碗碟,又吩咐她将换下的清洗干净,稍后送回盛家。
云叠刚被支使着打扫院子,知晓萧南山挑剔后非但不气馁,反倒格外上心,回来见怀人正折腾吃食,凑近问道:“这是什么?”
云叠出师不利,田嬷嬷本就不喜她的做派,本想着只要能做出让公子下嘴的吃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还是无功而返,公子连看一眼她做的糕点都不曾。
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肉进嘴里,确定无毒后怀人才冷道:“田嬷嬷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
云叠撇嘴,却不敢再说了。
这宅子里拢共就那么几个人,人虽不多但上下分明。
公子自然是站得最高的,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而在公子之下的就是怀人和成江了,再下是田嬷嬷,最后才是她和寸心。
本以为离开牙行便能翻身,没想到来这之后竟比在牙行还不如,整日做的都是些粗使丫鬟的活计。
云叠心下不满,眼珠滴溜溜转着,想为自己再寻条出路。
怀人看出她的不安分,却已懒得敲打,左右是不会让她再近公子的身了。
“这是公子的饭食。”田嬷嬷提着食盒进了厨房,见怀人也在,顺手将食盒递给他,“镇上酒楼买的,都是些清淡的菜式。”
怀人打开食盒,确定没有公子不喜的菜式后将干锅蒸肉放了进去,又盛了碗已经熬出米油的热粥,这才将食盒送去书房。
书房里,萧南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张大夫正在为他把脉。
“你若是再不愿吃东西,也不用诊脉了,左右活不过几天。”张大夫凉凉开口,对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很是不满。
萧南山收回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对此不置可否。
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张大夫气馁,赌气似的将头扭到一边,不愿再开口。
书房内落针可闻,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萧南山才淡淡开口,“进来。”
“公子,这是今日的饭食。”怀人恭敬上前。
萧南山近段时日的胃口越发差了,有时连闻到饭菜的味道都觉得恶心反胃。
他不想看到饭食,怀人他们却不敢任由他继续下去,非但每日准时准点地送东西过来,还要变换着花样。
“今日又送什么过来?怎么闻着比平时要香。”
张大夫老神在在地喝了口热茶,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进不了萧南山的嘴。
怀人见萧南山面无表情,心下失望,但还是将食盒里的菜式一样样摆出来。
“都是些清粥小菜,滋味寡淡。”张大夫瞧了眼便没了兴趣,每日都吃些清汤寡水,也难怪萧南山吃不下饭。
几道菜式都是清淡的口味,至多加了些盐调味,连酱都用得少。
怀人也知道这些菜式寡淡,但只有这样的菜式公子才会用几口,味道稍重些的他连看都不看就会让人撤下去。
萧南山不动声色,怀人只能寄希望于盛锦水送来的吃食。
与清淡的菜色不同,干锅蒸肉散发着浓郁的肉味和甜酒香气。
切成块的赤色五花肉被工整地码在小碟里,浓稠的酱汁像深色的琥珀凝在油汪发亮的肉皮上。
“这肉看着不错,哪来的?”萧南山没有开口,倒是喜爱美食的张大夫先坐不住了。
怀人见目的没有达成,心下叹气,但还是恭敬回道:“这是干锅蒸肉,住在隔壁的盛姑娘为答谢公子送来的。”
“她倒是有心,”张大夫夸了一句,随即便想起盛锦水之前做的糖饼,伸手朝怀人要筷子,“反正你家公子不吃,不如让我尝尝。”
怀人在厨房已经尝过,知道盛锦水的厨艺不差,见公子依旧不动声色,正准备将筷子递到张大夫跟前,就听他突然道:“怀人。”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怀人哪还有不明白的,脸上沉稳尽数褪去,只剩意外之喜。
他拿起碗筷递到萧南山面前,又把干锅蒸肉往前推了推,只盼公子能尝上一口。
萧南山接过米粥,又夹了蒸肉咬下一口。
淡淡的酒味窜进鼻腔,比起稍显刺激的气味,蒸肉的滋味没有他想象中的浓墨重彩,反倒十分柔和。
汤汁滴落在熬得软烂的米粥里,他用勺子舀起浅尝了一口,融合了汤汁的米粥不再是记忆中黏腻的味道,而带着淡淡的咸香味。
萧南山慢慢咀嚼着,不知不觉间竟用了一碗米粥。
生怕打扰到他进食,怀人连呼吸声都清浅了许多,直到小碗彻底空了才克制心中激动,问道:“公子可要再来一碗?”
心中不知为何闪过盛锦水劝人读书时说的那番话,萧南山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怀人捧着碗离开,张大夫则是新奇地盯着他,似在思考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心意。
说什么改变,不过是被人一语点透罢了。
没有倚仗的孤女尚且在荆棘丛中挣扎求生,他一个有无数选择的男子却在那伤春悲秋,说来可笑。
张大夫兀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摇头低笑,“我的金字招牌差点被你砸了,还好还好。”
萧南山一直知道自己得的是心病,可知道又如何,心病难医,不过是过一日熬一日罢了。
他本以为不用多久,自己便熬到头了,不想熬到现在他竟不想继续了。
旁人不知萧南山心中所想,只以为盛锦水的厨艺合了他的口味。
尤其是怀人和成江,见他终于肯吃东西,恨不得对饮庆祝。
只是冷静过后,他们没忘了身为功臣的盛锦水。
感激自不必说,如何让她长长久久地为公子下厨才是现下最要紧的。
此时的盛锦水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饭后就打发盛安洄去厨房给红枣去皮去核。
盛安安闻言要去帮忙,盛锦水也没拦着,让她一起去了。
等正厅只剩下自己和盛大伯,盛锦水终于开口问出了心中疑惑,“大伯在外可是遇见了什么,怎么回来之后心事重重的?”
回想起自己在街上听到的传闻,盛大伯本想瞒着盛锦水,听她主动开口问后反倒迟疑起来,片刻后道:“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不甚重要。”
“不甚重要怎么会惹得大伯忧心。”盛锦水淡淡开口,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云息镇上与她有关的拢共就两户人家,一户是金家,另一户便是唐家了。
如果和金家有关,盛大伯早就大大方方地说了,只怕牵扯到唐家,他才有那么多顾忌。
“哎,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经过金家的事,盛大伯已将她视作一家之主,若是旁的事早就同她说了,可再怎么能干她毕竟还是个女儿家,牵扯到婚姻之事便不能如此直白了。
“今早我去周遭转了一圈,听到些有关唐家的传闻,”盛大伯抿唇,这种事本该让家中长辈做主的,“唐睿考中举人后,不少富户见他少年英才前途无量,便想着招他为婿,我听说其中甚至有县里和州府的人家。”
若是盛锦水父母还在,早该上门商议儿女婚事,而不是等风声都传出来了,他们才从旁人口中得到消息。
“原是这事。”对此盛锦水一点都不意外。
盛大伯见她并不急切,还以为她是相信唐睿,“锦丫头,唐睿那小子大伯见过几次,不管是容貌还是才学都十分出挑,确实是良配。”
说到这盛大伯一顿,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离间之嫌,但想着她如今能依靠的长辈只剩自己,盛大伯一咬牙继续道:“就是唐家那位夫人,实在不是好相与的。”
“稍早我听你说唐夫人对你极为宠爱,要不我备些重礼上门一趟,总不能让你继续蹉跎下去。”
盛锦水尚未及笄,婚事最快也要等到明年。
若是唐睿没有中举,盛大伯也是不急的,反正她年岁不大,再留几年也成。
可现下她父母双亡,金家没有能为她撑腰的长辈,自己又只是个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有了能出钱出力的富户作比较,他怕唐家心里会有微词。
至于唐家退婚,盛大伯却是从未想过,毕竟受了自家恩惠,唐家绝不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否则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
盛锦水见他因唐睿忧心也很是无奈,但有些事现在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
“放心吧大伯,唐睿还没回来,唐夫人就算心动也不敢做主。”盛锦水只能挑着好话劝,“至于重礼,县里富户家境殷实,咱们如何比得过,与其计较这些,不如先过好自己的日子,毕竟唐家做主的还是唐睿。”
而唐睿,不用多久便会前来退亲。
等退了亲,令盛大伯烦恼的根源自然就不在了。
盛大伯见她说得笃定,也放下心来,并不晓得让他更加忧心的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