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变化

若在一息之前,王之这句话并无威慑力。可是此刻,两位内侍的呼吸被掐住,两膝吃痛不能动。如此情形下,再听着王之这句话,对上他罗刹般的吃人眼神,只觉四肢百骸俱是惊悚。

想求饶服软,却口不能言,只能尽力晃头,用眼神传递心内悔惧。

王之看着二人,两手用力更甚,直到看见二人眼珠似要爆裂,眼白之中青筋血丝毕现,心底那股嗜血的欲望才有稍许平息。

两位内侍眼冒金星面色青紫,只觉自己就快归西。眼看死亡逼近,求生渴望充斥全身,想要奋力挣扎,却只得头脑四肢微微晃动。

呜咽哀鸣盈满方寸,王之终于清醒过来。

自身穿以来,自己忍得太辛苦。假装内侍这些天,每日扮笑装乖,逢人便要低头躬身,就连眼神都不能随意飘动一分。

单单这些也罢了,最难的,还是每日跟在齐芙身侧。明明与她距离不过咫尺,能常见她笑颜,常听她声音,甚至于,她与自己的命运都已绑在一起。

如此亲近,自己却只能时刻自省,提醒自己切莫逾矩,切莫多心。

今夜皇上留宿延庆宫,王之本就酸涩不快,又被这二人一激,满身怒火戾气自然压不住。

“二位若想活命,就别让今夜之事传到娘娘和陛下耳中,也不能让宫中任何人知道零星半点。”

王之手上力气松了几分,只控制着二人不能挣脱开。两位内侍得了呼吸宽松,忙停下动作大口呼吸。又听王之说话,齐刷刷应声道:“王内侍放心,我们定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王之看着二人,只觉此等鼠辈小人难以信任,复又向前两步,贴着二人的脸,把话说得仔细:“二位若不计生死,大可将今夜遭遇四处散播。此事,于我不过摩擦动武闹事之罪,顶多受些惩戒。可若让娘娘与陛下知晓二位议论君主私密,就不知圣怒之下,焉有苟存了。”

两位内侍抖如筛糠,只觉昏黄烛灯下,似有拖着锁魂链的无常飘然走来,立时吓得魂飞天外,扶着墙连道不敢多言。

王之松了手,垂眸看向其中一位内侍,从他手中抽走那被揉成团的画纸,握在手心。

也不看二人,径直转身走回桌后坐下,动作轻柔地展开画纸,提笔继续补完剩下的半朵百合。

两位内侍被他吓个半死,又经他提醒想起自己先前所言实乃大逆,后怕席卷全身,双腿一软,只能哆哆嗦嗦弓着腰往外爬。

经过王之桌前时,二人惊魂未定,生怕他又窜起来打人,一时面面相觑,竟不敢动。

王之头也不抬,右手作画,左手食指往前一指。二人见他手势,这才赶紧滚了出去。

等那二人脚步声渐渐跑远,王之的百合也画成了。

细长枝干上,一朵百合凌风而望,姿态清雅,似有花香从纸来。

王之起身,将笔墨纸张全部收进木箱中。锁扣啪嗒关上,外头高空悬月,应景投下银光幻梦一把。

梦醒,已是天光大亮。

齐芙几乎是一夜未眠。前半夜坐在春凳上演独角戏,直到确认狗皇帝已沉睡昏迷,才起身倒了盏茶喝。后半夜想睡,可在茶座上躺了半天,想着有个恶心人的东西与自己共处一室,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睁眼等天明,熬的两眼通红,终于等到卯时将至,这才脱了外衣,爬到床上钻进狗皇帝怀中,做出一副睡眼惺忪又贤良懂事的模样,低声唤他起床。

魏杞泽迷迷糊糊,听着齐芙在叫自己,以为是旧梦未醒。可一睁眼,看见她在自己怀里,才想起昨夜之事。

一夜旖旎绵软,脑中还有零星片段,魏杞泽满目柔情,由着齐芙拉着自己下床,任她唤人进来替自己更衣。

更衣用膳,一切妥当后,魏杞泽便要去上早朝了。齐芙送他到内殿院门处,文竹与王之一同跟在身后。

龙辇已候在延庆宫外,魏杞泽脚刚踏出院门,却总觉心头不安更甚,又转身看着齐芙。

齐芙盈盈一笑侧身行礼。

魏杞泽体内的金花水还未全部散去,此刻仍觉脚下虚浮头脑发胀,只是眼睛看着齐芙,脑中又想起昨夜怀中柔软,娇吟低喘温热犹存。

十余日不来见她,一夜春宵,竟放纵至此......

魏杞泽有些懊悔,昨夜不该喝下那杯酒。身为帝王,情难自抑于人前,实乃大忌。可看着齐芙眼眶泛红,脸上薄粉难掩眼下青黑,魏杞泽又不禁生出几分满足骄傲,开口嘱咐她:“你也累了,再回去歇会儿吧。”

齐芙笑意更甚,乖乖应下:“谢陛下关怀。”

魏杞泽对她姿态满意,领着张怀恩出了内殿。

听着几人脚步声消失于宫门方向,齐芙脸上的笑,也立马冷下来,两手拢住肩上披风,转身回内殿。

走到内殿门口,想起昨夜张怀恩拿银针试毒的场景,齐芙停下来,低头看向自己右手。

文竹不明所以,上前一步小声唤她:“娘娘?”

齐芙恍若未闻,只盯着自己右手,心中思量自己既已决意讨好狗皇帝,那侍寝一事自然无法避免。可自己手上只有一瓶金花水,且这金花水还需尽快放回那暗格中,以免被魏杞泽发现。

如此,自己便需要大量的金花水,并且此事绝密,一定不能泄露半分。

齐芙握紧右手,脑中疯狂搜寻前世有关制药的记忆。正想着,却听耳边传来文竹声音。

“娘娘在想什么?”

迷梦惊醒,齐芙猛然抬头转身看向文竹,心中思虑尽解开。

前世五年,魏杞泽夜宿延庆宫无数次。自己为了避免怀上龙种,曾让文竹秘密去帮自己寻一位可靠的郎中或太医。恰好文竹侍奉先帝谨妃时,一次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位刚进宫的太医。

那太医进宫不久,在替谨妃配集灵膏药方时,紧张之下,竟将方子中的天冬错写成天南。

一字之差,滋阴药方就成毒药。

好在文竹做事仔细,核对药方后发现有误,偷偷提醒了那太医,这才救了他一命。自此二人交好,太医感恩,常私下帮文竹看病开药。

因着这层原因,前世文竹将这位太医引荐给自己,为自己开了避子汤的药方。

齐芙记得,这太医名叫白呈远,不但医术高超,嘴也是极严的。

“文竹,”齐芙压低声音,“你可有相熟的郎中或太医?”

文竹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老实回答道:“太医院的御医白呈远,奴婢与他算是旧识。”

内殿院中无旁人,齐芙仍十分警惕,抬眼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王之一直立在自己身后,低头无声。

齐芙看他一眼,又转头吩咐文竹:“去帮我请白太医,就说本宫有隐疾,请他前来诊治,切莫让旁人知晓。”

等到文竹退下后,内殿之中就只剩齐芙与王之。

冷风沙声穿耳,转身之际,齐芙觉着今日的王之格外怪。往常他也是沉默的,可那是恭顺乖巧的沉默,而非今日这般冷冷地,甚至带了点生人勿近的气息。

齐芙偏头去看他,望见他眼下一团青黑,长睫阴影也难遮盖,好奇问道:“王内侍昨夜没睡好?”

预想中,以王之的性子,应当是会惶恐解释一番的。可齐芙眼睛盯着他,却见他面色并无半分改变,只福身恭敬回了一句:“多谢娘娘挂心,奴婢一夜好眠。”

齐芙皱眉:“不是说好了,没有外人在时,你不用自称奴婢的。”

王之不答。

齐芙觉得奇怪,伸手去捏他下巴,想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手刚抬起来,就听他恭恭敬敬来了句:“陛下方才让娘娘多加歇息,这外头风大,娘娘还是进去歇下吧。奴婢会在门外守好,绝不让人进来惊扰娘娘。”

王之一言一语甚是恭敬。可过于恭敬,就显出几分冷漠来了。

齐芙心里挂着金花水一事,又急需打算好下一步如何走,此刻瞧着王之有些不对劲,却也不及多想,只留他守在门外,自己进了内殿。

一夜不眠,齐芙年纪虽轻,也难免有些困乏。可在走进里间,瞧着那床榻上狗皇帝睡过的痕迹时,瞬间困意全无清醒至极。

睡不下,只好转身走到桌案后坐下。倚靠在圈椅之中,齐芙眼神虚虚从桌案上划过。

只因心中有事,眼前之物全然看不进去。

自己虽能用金花水讨好魏杞泽,可这一步终究危险,实非长远之计。且这拿虚情假意和旁门左道维系的荣宠太过薄弱,帝王一怒一冷,便会荡然无存。

宠妃身份,只能是为王之搭桥的工具。真正要扳倒狗皇帝,还是要将王之推出去,将康王拉过来。

越往后想,齐芙的心就越发凉。前路有如细绳悬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赢了,皆大欢喜。可若输了,自己倒是无妨,只是连累王之大好前程。

心事茫茫,齐芙无意识坐直身子,伸手去取笔架上那支白玉光素斗笔。

恍惚握笔,笔尖在砚台中划过。砚台未磨,稍有些干涩,齐芙指尖察觉轻微受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重生之后事事循着前世进展,唯有一事,在前世并未发生过!

齐芙清楚记得,昨夜魏杞泽坐在妆凳上,拿龙袍替自己拭干手上水珠时,亲口说过这句话。

“贪污案了结,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也空缺出来。朕已经拟了旨意,任你父亲去做左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