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夜,帝王驾临,侍寝......
王之不自主看向大门方向,想起前世今夜她的笑,忽觉憋闷难忍。
头一回,王之失了专心扮演听话内侍的心。眸底晦色一片,看也不看内殿方向,转身就回了耳房,重重关上了门。
而热烟迷蒙中,本该在水中沐浴的齐芙,却拖着一身热水从水中出来,小心翼翼取出藏在衣裙袖筒中的细长药瓶,捏在手心藏于背后。
藏好后重新入水,这才出声唤守在门外的小宫女进来。
小宫女双手捧着干净衣裙进来,见娘娘还在水中,忙放好衣裙取了沐巾将她裹住,小心扶她出了浴桶。
扶着娘娘坐到屏风前软座上,小宫女又有些犹豫。
往日娘娘沐浴,都是文竹姐姐伺候穿衣的。可今日文竹姐姐去膳房热酒还未回来......
齐芙握紧手中瓷瓶,一手扯住沐巾,瞟了一眼托盘里的衣裙,吩咐道:“你出去吧。”
小宫女有些不敢:“奴婢帮娘娘穿衣吧。”
齐芙不多言,复述了一遍前言:“出去吧。”
小宫女不敢违逆,只能福身退下。等听到关门声响起,齐芙动作迅速,用沐巾擦干身体水珠,三两下套上里衣中衣。耳朵警觉听着外面动静,趁文竹还未回来之际,急忙穿好长裙长袄,将瓷瓶塞进袖筒中。
时刻掐的稳当,一切刚刚动作结束,文竹就推门进来,双手捧着紫檀木托盘,上面放了一把青花酒壶和两只青瓷缠枝酒杯。
齐芙的目光落在那酒壶上,攥紧袖口起身。文竹见她已穿好衣裙,便转了身跟在她身侧,一同往内殿走。
走到内殿门前时,齐芙这才看见,自己方才沐浴之时,狗皇帝身边的领侍张怀恩已到了门前值守。
只见张怀恩向自己微微福身,从腰带折包里取出一根银针,伸进酒瓶之中查验,又贴着酒杯杯壁检查一番,确认无毒后,才开门放自己进去。
脸上没有笑模样,声音却是恭敬的。
“娘娘见谅,奴婢只是职责所在。”
齐芙笑笑,从文竹手里接过托盘,独自一人进了内殿。
等到身后门重新关上,里间便传出魏杞泽喑哑声音:“芙儿来了?”
齐芙答话:“陛下久等了。”
在这答话间隙,齐芙眼疾手快,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单手举着托盘,从袖筒中抖出瓷瓶,很是不客气地倒了几滴金花水。走到软帘前,赶忙将瓷瓶随手塞进一旁长柜中,深吸口气,这才掀帘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魏杞泽横尸床榻,身上龙袍都有些发皱。见自己进来了,招手唤自己过去。
“芙儿来。”
齐芙将托盘放在桌案上,端起酒壶,将两只酒杯斟满,端着酒杯走到床边。
“陛下,”齐芙使劲回想往日所见,学着贞妃面对他时那般矫揉造作,软着声音说话,“喝杯热酒暖身。”
魏杞泽坐起身,从她手里接过酒杯。
“朕记得,上一次与你同饮,还是在你进宫那一夜。”
齐芙笑着坐下来,与他距离很近,伸手去碰杯。两只青瓷酒杯轻轻一碰,发出叮铃脆响。趁那脆响还未消失,齐芙抬手仰脖一饮而尽。
魏杞泽见她喝下,也抬手喝了个干净。
前朝秘药金花水,一滴可使人筋骨全软,两滴可魄人心智,三四滴,足可使人全身松软心魂迷茫,天光之后记忆残缺。
齐芙收起酒杯,起身放到桌案托盘里。动作轻柔缓慢,只等魏杞泽体内药性发作。
很快,那金花水就在魏杞泽体内勃发,由胃肠窜至全身,侵入脑中。
齐芙听着他呼吸渐弱,才缓缓转身朝他走去。眼瞧着他瘫软在床上,一脸的迷茫虚浮,悬至喉头的心终于放下来。
“陛下?”
齐芙开口试探着唤他。
魏杞泽迷迷糊糊听着声音,却不知方向在哪,想伸手去抓,又觉身体如堕软云中,半分力气提不起。
如此情形,换做平时的魏杞泽,必定知晓自己已中毒。可在金花水的作用下,他已没有力气再做思考,只能随着药性,沉沦于无边虚幻迷惘中。
齐芙见他没有回应,于是走到床边春凳坐下,又提高些音量去唤他:“陛下,可还要再喝一杯?”
魏杞泽并无回应。
齐芙终于放心,起身塞了个枕头到他怀里,自己则回到春凳坐下,翘着二郎腿伸手玩弄床帘流苏。
一边拿指尖去绕流苏,一边掐着嗓子嗲声嗲气做出娇媚嗔怪声音:“陛下轻一点......陛下......”
这药能迷人心智,但会给人留有残缺记忆。齐芙深知药性,于是特意如此,好让明日狗皇帝醒来后,模模糊糊记着今夜事,以为自己是真的侍寝过。
看着魏杞泽拿残存力气搂住怀里软枕,齐芙仰面望着头顶承尘,面无表情继续娇声言语。
红烛红帐,热气酒香氤氲,屋内一番暧昧动静,迷蒙传了几声到外头。
只这几声,却恰好被王之听见。
他本心绪烦乱想在耳房休息,却不知怎的,顶着一脑袋混沌恍惚,鬼使神差开了门,走到内殿院里。
内殿院里安安静静,唯有张怀恩守在门口。王之像是着了魔,竟像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向内殿。
等踏上台阶,被张怀恩用手拦住后,才猛然清醒过来,忙福身低头,转身就要逃出内殿。
转身之际,王之却听到屋内传出一声绵柔娇媚,还夹杂着低喘的女声。
内卫受训多年,耳力远超常人。这声音张怀恩可能听不真切,王之却能听得仔细。
他听见,是她的声音,从玉榻红帐中传出来,柔柔低喘媚态横生,极其亲昵地让身旁人动作轻一点。
一瞬间,一男一女交叠身影浮现脑海。王之脚下生风,仓皇逃出内殿。
回耳房的路上,那些强压心底的隐秘情绪,混杂着耳边挥之不去的娇喘低吟,像是开闸的洪水,遮天蔽日般掩盖了所有稳重。
酸涩怒气,不甘无奈,尽数充斥心头。
等回了耳房,一把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却仍觉憋屈愤懑难以平息。王之躺不住,起身开了自己床边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套笔墨一卷宣纸。
这是前几日,齐芙于廊上作画时,自己心动难耐,便偷偷向文竹要了套笔墨纸张。
此时取出笔墨展开画纸,还没想好画什么,就已提笔,在洁白宣纸上,落下一个墨点。
望着那墨点,王之突然想到那天冬日暖阳下,自己画了半朵百合,齐芙添上了另外半朵。
百合,本是他的秘密。却在毫无防备时,现于人世。
心里想着,手上画笔便开始动。只几笔,半朵百合又已画好。王之蘸了点墨,正要继续画,却觉头疼难耐耳内嗡鸣。
闭眼想要平复,可在闭眼一瞬,漆黑世界转眼变成银装素裹的宫殿。
王之看见,帘幕大雪下,远处天边沉云压境,惨白的延庆宫素缟一片。
静心去听,似有沉沉诵经声传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诵经之声有如悲鸣,王之清醒过来,急忙睁眼,将全部注意力放回画纸上。
一朵百合即将要画成,耳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王之头也不抬,仍旧专注要将百合画完。
眼看只差最后一片花瓣,桌上画纸却被人抽走。王之抬头,看见是两位内侍,其中一位手里,正拿着自己的画纸。
此刻的王之满身戾气,一言不发伸手讨要画纸。那内侍却将画纸揉成团,蔑笑着与身旁另一人说话。
“满院子宫人都在忙,咱们王内侍倒是悠闲,竟偷偷躲在耳房画起画了。”
另一人也跟着帮腔:“要不说王内侍是娘娘眼前红人呢。”
拿画的内侍闻言噗呲一笑,语气之中掩不住的讽刺不屑:“有些人呀,自以为生了副好皮囊,会讨主子欢心,便能得势成人。只是狗眼看不懂,主子用你时你便是人,不用你时,你便猪狗都不如的。”
王之冷眼看着他们,并不想搭理,只伸手要画:“还给我。”
另一位内侍见他如此冷然,脸上不悦更是明显,嘴上也没了把门的:“王内侍往日常随娘娘左右,今夜却被丢到这耳房中来了。可怜王内侍竟不知,这内殿之中,此刻是何等风景呢。”
那内侍话音刚落,一声冷笑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觉眼前闪过一抹漆黑影子,紧接着,自己胸口就像被利器刺过一般发痛。
内侍吃痛,脚下踉跄一步,等站稳后再去看,才发现原是坐在桌前的王之,将手中笔杆飞出,砸到自己胸口处。
内侍又痛又气,立马要上前揪住王之衣领。另一人见他动手,也跟着一起上前。
王之坐在桌前,冷冷看着二人冲过来,却只是端正坐着,半分不躲。直到二人已到自己脚边,才勃然起身,两手伸出如利爪,紧紧钳住二人脖颈。脚下也如生风一般,眨眼间就将二人抵到墙角。
一手制住一位内侍,垂眸瞧着二人脚下还欲踢动,左脚一抬,击中二人膝盖要紧处,使得二人再不能动弹。
王之双眼生出寒刀,抬眸之时射穿二人眉心。两位内侍只觉周身一冷,加上脖颈被掐住,呼吸困难面露青紫。
“说我可以。可若要私下议论娘娘,便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