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内卫手段

齐芙的提议不无道理,尤其是那句“不损陛下清誉”,更是狠狠戳中了魏杞泽的心。

今日早朝上,当那突然而至的黑影怪物窜到眼前时,魏杞泽亲眼看着朝堂之上众臣纷乱逃散,唯有领侍张怀恩以身护驾。等内卫冲出来制伏怪物后,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惊骇发现,满朝文武权臣小吏,竟无一人真心向着自己。

那一刻,魏杞泽不仅惧怕黑风传言,更决意要摧毁这谣言。自己蛰伏谋划多年,踩着王兄尸身才登上的帝位,决不能因为一桩传言、一个离奇怪物而倾覆。而这满朝大臣,多是王兄生前心腹,并非自己想要的忠君纯臣。

齐芙所言,一则契合了魏杞泽想要不动声色毁灭黑风谣言的心思,二则给了他启示,那就是可以趁此机会挑选和培养属于自己的纯臣。

心思百转千回,脸上却只做出一副深情体贴的模样。魏杞泽伸手搂紧怀中人,允了这桩提议。

地龙火热的屋内,齐芙被禁锢在狗皇帝怀中,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后背额头竟生出薄薄一层冷汗。

身后的魏杞泽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仍是紧紧搂住她,享受着惊骇惶遽后,与她难得的平和时刻。

齐芙皱眉,本想提醒狗皇帝压住了自己伤口,话到喉头又想起门外的王之,想起复仇计划,于是咬咬牙,忍住伤口钻心之痛,尽量让狗皇帝沉浸享受。

受刑般忍了一刻钟,在察觉到魏杞泽某处又开始不受控的时候,强装镇静的齐芙终于在崩溃之前,听到门外传来张怀恩沉着沙哑的声音:“陛下,天禄阁还有奏本待批。”

魏杞泽的手刚伸进齐芙衣领,又被迫停住,一时有些不悦:“这张怀恩,真是越老越爱管闲。”

齐芙站起身,一边帮魏杞泽整理衣袍,一边笑着接话:“张领侍自陛下幼年便开始跟随侍奉,论忠心周到,总是比旁人要多几分的。如今许是年老目昏,竟还把陛下当孩童般提醒规劝着了。”

此话一出,齐芙的手被魏杞泽攥住。

“芙儿,”魏杞泽似笑非笑,眼神中带了几分警示冷意,语气却是温柔和煦,“你既受了伤,就好好歇上几日。抓捕刺客一时,朕会命张怀恩主理查办。”

此时,门从外面被打开,风雪嗖地一下吹进屋内。齐芙不再说话,福身行礼送狗皇帝离开,抬头之时,却看见张怀恩正盯着自己。

那是一双垂垂老矣却写满精明审视的眼,是前世数度旁观自己受虐受辱却漠然平静的眼。齐芙浅笑,颇为有礼的回看他。

张怀恩也不行礼,径直转身跟在魏杞泽身后,护着帝王离开延庆宫。

等到狗皇帝走后,延庆宫的大门又被关上。齐芙借口受到刺客惊吓,让文竹去检查巡视宫内各处防守。支开文竹后,才把王之叫进来。

“陛下已经允准由各宫挑选内侍查办黑风和刺客案。”齐芙取出藏在袖筒中的云纹发簪,递给他,“那刺客脖颈上的伤,与这发簪纹样一致。你需得抢在所有人之前,抓到刺客,破除黑风传言。”

王之应下,双手接过发簪。在文竹回偏殿之前,藏好发簪退到门外值守。

圣令很快传达各宫:后宫六院各选出一名能干机灵的内侍,组成廷监调查黑风及刺客案,限期十日。

算上张怀恩手下的副侍,廷监队伍共由十名宦官组成。只是这十名宦官中,除了曾身为内卫的王之擅长查案抓人刑讯诱供,其余九位,若论人情世故阿谀奉承尚且通达,摊上查案追凶一事,却是了无头绪。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下手去查。王之手里握着指证刺客的发簪证据,站出来给众人指明了方向:“刺客闯入延庆宫时,绮妃娘娘于危急关头用发簪划伤了刺客脖颈。”

得了此等重要线索,廷监开始在宫中排查脖颈有伤之人,后宫内廷登记在册之人,一一接受查验。

当日深夜,内官监掌司胡云所居直房内,飘飘摇摇燃着一盏微弱烛灯。昏黄模糊中,屋内情形难辨清晰。只隐约看见有两个身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廷监已命人......命人查过内官监,为何还要来审......”昏暗中,坐在椅上的人开口说话,声音却是隐隐发抖,似乎很是害怕。

站立之人举着烛灯走上前,火苗映衬下,现出王之那双漆黑透底的眼。

“胡掌司,”王之手持烛灯,微微俯身靠近他,将火苗至于他耳垂下方,“三日前你曾出宫采办绢布绫纱,回宫车马所载箱木数十个。若想在这箱木中藏个人,藏只兽物,应当不难吧。”

火苗炙烤下,胡云猛烈摇头,身体刚一扭动,又痛苦哀嚎一声坐回椅子上。王之举着烛灯去照他的右臂,原来胡云身无绳索,却困坐交椅的缘由,竟是右手手背上直直插了一把短刃。

短刃锋利,将他整只手和椅子牢牢钉在一起。稍微一动,便是刻骨钻心之痛。

王之站直身子,从袖筒里又抖出一把短刃,弹指挥去刀鞘,露出寒光森森的尖刃。

胡云见状惊恐至极,顾不得右手剧痛,立马就想拔腿出逃。王之挑眉一笑,于昏暗中将利刃准确无误地插进胡云左手手背上。

两手都被钉在椅子上,胡云痛到面色惨白,却再不敢动弹一分。

内卫审讯的招数有千万种,其中一大半,王之都曾在内卫训所亲身体验过。将他锁在椅上后,王之再度俯身靠近,将烛火抵在他的脖颈处。

细嫩的皮肉经烛灯慢慢烘烤,从温热到滚烫,再到割肉破骨般极痛难忍,皮肉的焦香味也随之逐渐扩散开。

“胡掌司,”等看着胡云忍受不住,开始剧烈摇头躲避时,王之才悠悠然开口,“廷监奉皇命查案,既然找到你头上,便是有了铁证。你若执意不招,我自有千万种法子教你开口。”

胡云崩溃,终于招供:“他......在......在内官监广盈库!”

王之审出刺客藏身之处的同时,齐芙刚刚用完完善,正命人搬了一把酸枝圈椅到后院,又让两位内侍站在一旁掌灯,这才怀抱手炉坐着赏鱼。

今日雪停,宫灯照耀下,能看到鱼塘水面结了一层薄冰,冰面之下几尾金鲤正缓缓游动。偶尔遇到结冰深厚之处也不折返,只是用力甩着鱼尾,从缝隙处蜿蜒游过。

齐芙看得出神,文竹却怕她受凉,劝了几回也不见她有回屋的打算,只好取来披风替她围着,又命人搬来屏风放在身后,挡去大半寒风。

就这样坐了好一会儿,听闻王之回来了,齐芙才起身回了偏殿。

暖融融的偏殿中,王之弯腰低头站在齐芙面前,将今日所查结果告知:“娘娘,刺客在内官监广盈库被找到,与其勾结送其入宫的掌司胡云也已押入奉狱待审。只是张领侍带人找到时,刺客已畏罪自杀。”

齐芙手肘撑在茶座上,听了王之的话,心里泛起疑问:前世刺客是在广盈库被活捉的,这一回,怎会畏罪自杀?

王之取出藏于袖筒的发簪,双手奉上:“刺客虽死,但因有娘娘发簪为证,才能确认身份。”

齐芙嫌弃发簪曾经见血,不禁皱眉:“拿去扔了吧。”

王之领命,重新收好发簪,准备福身告退。齐芙望着他,突然开口问道:“是你告诉张领侍,刺客藏在广盈库的?”

“是。”

齐芙坐正:“你是如何查出刺客藏身之处的?”

以非常手段逼问胡云之事断不可说,王之捏紧袖筒之中的云纹发簪,隐去自己审讯胡云的部分,将其余部分据实已告:“廷监排查宫中脖颈有伤之人,却一无所获。奴婢猜想,刺客可能并非宫中之人。但宫门守备森严,刺客绝无可能偷偷潜入。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刺客与宫内之人里应外合,被宫中之人夹私偷带入宫。”

齐芙站起身,走到王之面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婢将此事告知张领侍,张领侍查阅近几日内廷出入记录,发现内官监掌司胡云曾于三日前出宫采办绢布绫纱,回宫车马所带箱木数十。而宫门守卫因与胡云相熟,不曾全部查验便放其回宫。”

王之眼睛看向齐芙裙边:“奴婢奉张领侍之命抓捕胡云,审问出刺客藏身之处。”

“王之,”齐芙开口唤他,“抬起头来。”

王之领命,缓缓抬头与齐芙对视。

齐芙看向他的眼,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害怕:此人如此聪明,若不是真心实意忠心于自己,岂不成了祸害?

王之不知齐芙心中所想,只见齐芙望着自己,却不发一语,心里不禁打鼓,反复回顾自己说的话,斟酌其中是否有哪句漏出破绽。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相对而立,屋内一时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片刻后,齐芙终于想定:这样能干之人,自己必定要用。只要他能忠于自己,能助自己复仇,任他是要体面尊严还是富贵荣华,自己尽力给他就是了。

“王之,”齐芙笑着,伸手指指门外,“今日雪停了,陪我去后院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