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吗?”
落拓的年轻侠客明显是初出江湖,还在对什么都感兴趣的阶段。
因此在听到路边的闲谈时,才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借着喝茶的由头,坐到二人边上。
他竖着耳朵,把特意压低的声音尽收耳中。
“你说的是…秋心?”
“除了她还能有谁?只是不知道出手的是何方神圣,我听说可是生生拧断了她的脑袋。”
“真的?”
“还能有假!昨晚群芳楼那么多舞姬侍从,还有出来透气的客人都亲眼瞧见,血从脖子喷出来,溅了对面那人一脸。”
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画面,男人缩着脖子感慨,“那这人也算是为民除害。”
“可不敢这么说!”刚才说话的人面色骤然一白,伸手指了指远处,声音压得更低。“毕竟那秋心后台颇为厉害,究竟是除恶还是作恶,得他们说了算。”
侠客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梅香随风而来,那里正是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
他怎么会包庇恶人?
……
一声脆响,让西门吹雪从怔愣中回神。
他抬眼看去,云鹤正慌手慌脚的扶正倾倒的香炉。
双手捧起还带着热度的香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云鹤紧咬下唇,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明明知道庄主他们已经够难过了,怎么还会在这种时候犯这种错误!
她越急越乱,越乱越急。
手里的香灰被风卷起,洋洋洒洒的落在不远处那只苍白的手背上。
门口的管家无声叹气,快步走来用帕子包住香灰,冲她挥挥手。
云鹤悄然退下,到了无人处才扯起袖角擦泪。
好好一个人,怎么出去一趟成了这样?
万梅山庄议事正厅中,坐着西门吹雪、花满楼还有陆小凤。
所有人的视线中心,秋心的尸体还穿着那身被血浸透的墨绿色长袍,规规矩矩摆在正中央。
西门吹雪看着这具无头尸体,有些恍惚。
秋心死时,他离得最近。
他看见那只碧色眼睛满溢出来的恐惧,也看见另一只空荡荡眼眶中蠕动的鲜红血肉。
他什么都看见了,却还是没能救下她。
等到她被推入自己怀中时,就已经少了脑袋。
从群芳楼到万梅山庄,看着从花满楼臂弯中垂落的那只手,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秋心…死了?
没人回答。
她死了。
西门吹雪在心里回答。
死得干干脆脆,不留一点余地。
在凝滞的氛围中,花满楼撑着扶手缓缓起身走到尸体面前。
他半跪着,用柔软的布巾沾着早就凉透的清水,一点一点擦拭那双手上的血渍污迹。
见他这样,陆小凤如梦初醒,踉跄着冲了过来,细心擦拭另一只手。
清透的水渐渐被染红,陆小凤的心也如同这盆水,起伏着,翻滚着,鲜红着。
“上、官、飞、燕…上、官、飞、燕…”
他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一字一顿,“她该死,该死,该死!”
无论是花满楼还是西门吹雪,都是第一次见到陆小凤这般模样。
涨红着脸,眉眼间奔腾的是杀意,是戾气,也是他终于能够肆意宣泄的爱意。
花满楼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头细致的擦洗那只手。
他的心在问自己,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他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从指间到掌心,花满楼一点一点擦过,动作却越来越慢。
“不对。”
他突然停住动作,眉心高高隆起。
所有人都看向他,看他扔掉手帕,看他一点一点感受手下的肌肤。
冰凉的,细腻的,已经不再柔软的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花满楼松开那只手,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不是她…这不是她…”
他突然笑,笑得止不住咳嗽。
“你什么意思?”陆小凤死死捏着他的肩膀,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门吹雪也起身走过来。
“我们亲眼看见的,为什么不是她?”
面对西门吹雪的质问,花满楼坚定摇头。
“亲眼看见是不假,可这具尸体不是她。”
花满楼捏起那只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手。
“这双手,不是秋心的手。”
小楼夜色中,秋心的手带着他探寻那张被陆小凤称作神迹的脸;灯火长街中,秋心的手领着他穿过那头如云长发;喧闹客栈中,秋心的手缠上他的手十指交握。
他看不见,可是他永远不会弄错那双手的一丝一毫,一寸一厘。
这话一出,陆小凤立马松了口气。
与花满楼相交这么多年,他完全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再说就凭这两人甜蜜的过去,也确实能只靠一双手就辨别出真假。
西门吹雪不了解花满楼,也更谨慎一些。
他当然愿意相信花满楼的话。
可那只是猜测,用来做证据还不够。
证据…证据…
与秋心相识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在万梅山庄,在群意楼,在深林山谷…
山谷!
画面停格在漆黑的山洞中,暖黄火光摇曳,柴火爆开水渍,对面的人背对着他,衣服褪到肩下。
西门吹雪俯身,将那具尸体翻了个面,扯开领口,露出白皙无暇的右肩。
只这一眼,所有人的长舒出一口气。
陆小凤掏出怀中的手帕,打开后才发现原本碧色的眼珠已经变成黑色。
霎时间他只觉头重脚轻,退了好几步,最后狼狈靠在柱子上。
他捂着半张脸,笑声从腹部涌到胸腔,再到喉咙,最后漫出干裂的唇瓣,震得人耳朵都发疼。
“太好了!太好了!”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不是她,他只庆幸,不是她。
洗了把脸振作起来的云鹤才走到门口,就被这笑声吓得一激灵。
她探头探脑的望向屋里,只见陆小凤笑得直不起腰,花满楼扶着额头轻笑,就连庄主都勾起唇角。
小心翼翼的挪到管家身后,她满脸担忧,“他们这是受的刺激太大,疯了?”
管家也没反驳,带着云鹤退出去,还顺手关了门。
“大落又大起,让他们疯了一会儿吧。”
望着被云雾遮掩的太阳,管家再次叹气。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
青衣楼中,灯光昏暗。
一个矮小,健朗,干净的老人正孤零零的喝着酒。
上官飞燕没有走正门,而是从那扇不大的窗户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她一句话没说,将手里湿答答的包裹扔到桌上,差点打翻上好的酒壶。
“让我去干活,自己倒在这里喝酒,好你个霍休。”
霍休按住酒壶,扯开包裹,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出现在眼前。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只剩一颗少了只眼睛的脑袋,也看得出几分娇艳。
“你真杀了她?”霍休的语调骤然升高,既震惊又愤怒,“谁让你杀她?”
之前传回来的消息他没全信,以为上官飞燕应该不会这样莽撞做事。
哟,感情不是真要杀我啊。
秋空山皱眉,属于上官飞燕的五官做出烦躁的表情。
一开始她也没想过杀了上官飞燕,可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再好的演技也会有纰漏。
再说据上官飞燕的描述,霍休又是个疑心甚重的人。
为了获得他的信任,让他完完全全相信自己就是上官飞燕,她不得不特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秋心”,提着她的脑袋回来复命。
毕竟还有什么比货真价实的脑袋,更具有冲击力呢?
看这霍休,对她不就完全没起疑吗?
“形势所迫,我要是不杀她,她就会杀了我!”
她吼了几句,情绪很快又稳定下来,语气满是嫉妒,“再说她那张脸,可真叫人看不惯。反正那人出钱叫我们让她不好过,那活着受罪和死了也没差。”
蠢材蠢材!
霍休怒不可遏,想动手却又念及之后的计划,留着上官飞燕还大有用处。
一件事做不成,总不能叫另一件事也毁了。
霍休将桌上的脑袋随手一扔,笑着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亲手到了杯酒。
这是他最大的服软,秋空山也顺着台阶往下,仰头喝了这杯酒。
瞄了一眼旁边的干巴老头,秋空山无声轻啧。
这上官飞燕也算个狠人,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了钱财权利愿意跟这把年纪的老头虚与委蛇。
换她可做不到,她只喜欢好看的人,这种坏老头看久了,眼睛都会瞎。
“陆小凤他们的事办的怎么样?”
酒还没咽完,秋空山差点被呛到。
她点点头,喉咙滚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幸好先前从上官飞燕嘴里逼出来与霍休的关系、日常相处模式,以及大本营的位置等,这才不至于露馅。
一开始她还不肯开口,可尝了系统特供的毒药后,即便嘴硬如上官飞燕,也把知道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
秋空山一早就知道,花满楼他们三人的主要剧情就是金鹏王朝疑案,而古古怪怪的上官飞燕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只是没想到作为求助者的上官飞燕,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她向陆小凤他们求助,其实并不是为了报什么血海深仇,而是受霍休指使,想借他们之手,除掉另外独孤一鹤他们几个。
看着终于露出喜色的霍休,秋空山也快意的笑了。
假扮上官飞燕这趟可太值了!
不仅让进度条突飞猛进,解锁武功技能近在咫尺,还可以趁机查一查,藏匿在暗处设计害她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