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尤其是春日,或连绵阴雨,或瓢泼大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芍药脚步匆匆的踏上回廊,身上湿了大半,怀中护着的东西却没有沾上丝毫雨水。
“小姐,你要的丝线取来了。”
推开门后,她兴冲冲的声音戛然而止。
窗户严丝合缝的关着,屋外的风雨半点没有波及窗边的绣架。
只是本该坐在那里的小姐不见身影,只剩一颗硕大的黑珍珠静静停在繁复华丽的嫁衣上。
“小姐?”
放下手里的东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芍药绕过屏风,望向最里面的拔步床。
撩开珠帘,大红的锦被中,苏小姐眉目恬静的睡着。
芍药有些无奈的压低了声音。
“小姐也真是的,睡觉也稍微盖着点被子啊,要是伤风感冒误了喜事,那可怎么办?”
轻柔的提起被角,把小姐肩颈遮得严严实实后,芍药走到绣架前,捏起那颗黑珍珠。
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个东西。
难不成是小姐与姑爷的定情之物?
那可得好好收着。
……
黑云压城,大雨滂沱,倾泄不休。
这种鬼天气,群芳楼仍旧通宵达旦,歌舞升平。
正中间的舞台上,赤脚舞姬翩翩起舞,紫红衣袖翻转,雪白的肌肤欲露还遮。
那些沉溺酒色中的客人,完全忘记了几天前,就在他们眼前的舞台上,群芳楼最美艳的花朵,凋零于此。
他们自然不会在意。
毕竟无论秋心的手段再残忍,杀的也都是些弱女子,与他们何干。
三楼的暖阁中,“手段残忍的秋心”踢了踢被她随手扔在地上,双眼紧闭的上官飞燕。
王怜花卸了易容,换了衣服,又是风度翩翩的千面公子。
他盯着秋空山腰间晃动的荷包,打趣道:“极品黑珍珠随手拿来送人,姑娘可真是大手笔啊。”
解开缠在上官飞燕身上的银链,秋空山低头毫不避讳的整理自己散乱衣裳。
“好歹是借用了人家的身份,不得给点谢礼。”
系好银链后,她没骨头一样软到王怜花旁边的座位上。
“况且正如她所说,天作之合,可喜可贺,给多大的礼都值得。”
语罢,看向地上趴着的女人。
“是吧,醒了还要装晕的上官姑娘。”
即便已经被毫不留情拆穿,上官飞燕仍旧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睫毛没有颤动,呼吸依旧平稳,就连心跳都没有乱。
若不是对自己银链上的毒再了解不过,秋空山还真要被她唬住。
铺满青砖的地面冷硬非常,上官飞燕趴在上面,只感觉浑骨头缝里都是寒意。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无声的咬紧牙关。
要忍耐,现在已经是落于下风,想要扭转局势就必须一招致命。
要夺回主动权,要让这个贱女人死!
秋空山如她所愿,施施然站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是不是觉得有力气了?是不是正在找时机?是不是觉得能趁我不备杀了我?”
上官飞燕心跳顿时快了一拍。
“我劝你把那些小心思收一收。”
秋空山蹲下戳了戳她肩背上的伤口,听到带着痛意的嘶声后,更加用力的按了下去。
“当然你要是实在不信,大可以试试,我给你一个动手的机会。”
话音刚落,地上那人双眼顿时睁开,寒光从眸中射出,是赤裸裸的杀意。
不能动!不能动!
上官飞燕几近绝望。
明明已经醒来,明明手脚重新恢复感知,可不论她怎么用劲,还是动弹不得。
咬牙尝试几下后,她果断放弃,卷起舌尖三根银针飞射而出。
秋空山早有准备,微微偏头,那淬了剧毒的飞燕针便全都扎进了身后的木桌上。
“又是这一招,没点新鲜东西吗?”
上官飞燕恨恨的唾了她一口,放声笑道:“你躲开了又怎样,看看他的手吧,我飞燕针的毒可真的会要人命。”
身处视线中心的王怜花,无辜的指了指自己。
“在说我吗?”
五指转动,几乎翻成一朵花。
“可我感觉还好啊。”
上官飞燕目眦俱裂。
怎么可能!她的飞燕针剧毒无比,只消划破一点肌肤,便必死无疑。
可那人手上确实只有一道细微的血痕,半点不见中毒的痕迹。
“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秋空山好心解释道:“千面公子王怜花,啥都会啥都精。”
王怜花撑着下巴,冲夸奖他的秋空山眨眨眼。
“好高的评价啊,可真让人害羞。解不开姑娘的毒也就罢了,要是这种玩意儿也会中招,那我这些年也就白活了。”
欢快热闹的丝竹声隐约传来,上官飞燕颓然闭眼,神情灰败。
终日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
见她昂着头,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秋空山啧了一声。
“既然是老熟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
拔出身后的飞燕针,轻佻的在她面上划过,“老实交代吧。”
上官飞燕嗤笑一声,红唇紧抿。
“不说啊。”
银针掉落地面,秋空山的耐心落到底线。
一把薅住上官飞燕浓密丰厚的长发,在她的吃痛声中,凑到了她面前。
“这双眼睛是怎么做到的?”
脸上易容虽然已经卸下,可她那双眼睛却还是深沉的碧色。
秋空山指尖绕着眼圈轻抚一周,最后压着睫毛狠狠按下。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若非这么近的距离,上官飞燕几乎就要听不清。
“都说越美的人,越看重这张脸。你可真是难得的美人,是不是也对这张脸爱重非凡呢?”
明明是早就听过的威胁,可惧意还是无法抑制的滋生。
没等她开口,身前的人突然扭头对着王怜花说:“这双眼睛可真是碍眼,要不先挖了她的眼睛?”
看出她在吓唬人,王怜花上道的配合。
“挖出来放到碗莲里,在水里一泡,肯定跟翡翠珠子一模一样,好看的很。”
秋空山捏着下巴,“这头长发质感也不错。一根一根拔下来给房檐下的燕子做个鸟巢,它们肯定很喜欢。”
“我还听说有个地方会用少女的皮肤做鼓,敲起来脆生生的,好听得很。”
面皮被冰凉的指甲轻轻划过,上官飞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看这张脸就很适合用来做鼓皮,你觉得怎么样?”
“你有本事就动手,少在这叽里呱啦!”
她不可能动手的,她还想撬开自己的嘴,她怎么可能……
“啊!”
哀嚎声被鼓乐掩埋。
上官飞燕捂着眼睛痛苦的在地上翻滚,鲜血滴落在青砖上,黏黏糊糊,有些恶心。
秋空山后退几步,看向突然动手的王怜花。
王怜花耸肩摊手,“是她求我动手的,我是个好心人,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请求。”
也行吧。
这样震慑一下也可以,反正上官飞燕也满手血腥,死不足惜。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我的耐心不多了。”
“是青衣楼。”
含着血气的声音自脚下传出。
上官飞燕艰难仰头,鲜血从眼眶流出,顺着面颊,流向脖颈,最后消失在层层衣领中。
“青衣楼的主人,霍休…”
“霍休?”
王怜花声调扬高。
他倒是没料到,青衣楼背后的主人竟然是天下第一富豪霍休。
秋空山听陆小凤提起过霍休,他们似乎是好友,其他的便知之甚少。
“霍休为什么针对我?我压根没见过他。”
“因为他爱钱,而你很值钱。有人出了他无法拒绝的银子,让他做这些事。”
“那你呢?”秋空山温和的替她擦了擦唇上的血迹,“金鹏王朝的上官飞燕又为什么要替他做事?”
嘶哑的笑声从喉间挤出,孱弱的双肩起伏,上官飞燕剩下的左眼中,碧色慢慢褪去,露出浓郁的黑暗。
“当然是为了钱,为了权。难不成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爱?”
“这世上唯有权力金钱才能真真切切握在手中!为了这些,听他的话,杀几个人又算什么?”
她似是有些疯魔,不停的嘶吼着。
“爱钱爱权,我又什么错?男人爱这些就是英雄,女人爱这些就要被叫做婊/子。”
“不过你这样的美人,当然不需要做婊/子也能得到所有。”
那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面前那张美人脸。
憎恶的,嫉妒的,贪婪的,恨不得将之撕扯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竟然是这个原因。
倒是猜想过很多阴谋诡计,却没想到只是单纯为了钱财。
秋空山手指一顿,片刻后更加温柔的擦拭那片红唇。
“你错了。若是没有力量,再美的女人都只是权力金钱的赠品,我也不例外。”
她的声音软的像蜜糖。
“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上官飞燕愣愣摇头。
“真的没有了?”
还是摇头。
“那太可惜了。”
秋空山扭头看向端坐看好戏的王怜花,“麻烦公子找人来帮她洗漱干净。
虽然不知她的用意,王怜花还是配合道:“好说好说。”
拍拍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两个紫衣侍女,捂住上官飞燕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那可是霍休。”
“不打算怎么办。”
看着躺着摆烂的少女,王怜花好奇的凑了过去。
“那你就坐在这等死?”
秋空山学着他摊手耸肩,“既然痛苦避无可避,那不如肆无忌惮的享受眼前快乐。
王怜花佩服鼓掌,“好气魄,好胸怀。”
角落里的夜明珠越来越亮,风雨已歇,繁星满天。
门外的侍从被人拿剑架着脖子,哆哆嗦嗦的敲响了暖阁的大门。
“公…公子,有客人找您。”
酒足饭饱的二人正悠闲的欣赏歌舞,闻言王怜花挑眉。
有人查到了他的身份?
秋空山顺着声音望去,投在门上那几个剪影格外眼熟。
一个披着披风,一个玉冠束发,一个挺拔站立。
他们这么快找过来了?
秋空山欢快起身,在王怜花疑惑的目光中,几步跳了过去,攀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畔,语气轻柔。
“人来齐了,麻烦公子再帮我一个小忙。一会儿有一场好戏,还要请公子配合一下。”
秋空山看向洗漱完毕,穿着一身墨绿长袍半躺在角落的上官飞燕。
毫不客气的从王怜花怀中取出自己那张栩栩如生的易容,她伸出手。
“再借用一下第一次见面时你那张易容。”
第一次见面?
王怜花拧着眉头,从柜子里翻出那张易容。
秋空山笑盈盈的看了一会儿手里两张完全不同的面皮,转身将角落里的上官飞燕扶了起来。
“既然上官飞燕可以是秋心,那秋心为什么不能是上官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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