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恶有报

这日,元家香喷喷吃鸡,王家却鸡飞狗跳——

王嫂、麻嫂做了亏心事,跌了一跤不敢张扬,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日子到傍晚,王嫂都以为不过是摔了一跤,用手揉两下便去做饭了,谁知第二日愣是没起来,眼睛一睁一闭再一睁,脚肿得老高,根本下不来床,只能躺在床上“哎哟哟”地叫唤。

可她一叫唤,男人和公爹先不干了,不就跌了一跤嘛,哪那么金贵?他们整日干活,摔了不知多少,也没出什么事,况且他们急等着吃食去镇上干活呢,耽误了时间,管事的不待见,白跑一趟不说,半个月生计就没了。

公爹催男人急,王嫂没办法,只能唤女儿王玲去做饭。可王玲是个惯会躲懒的,一大早不知跑哪儿玩去了,王嫂吼了两声,无人搭理,只得颤微微下床给男人们做饭,结果还没走到灶屋,踩着路上的苔藓,又是一摔,这回是结结实实起不来了。

男人和公爹又气又无奈,把王嫂架回床上,嘴里骂着婆娘躲懒,随手又翻出许久不用的药油给王嫂涂,话没说两句,就饿着肚子赶去镇上了。

王嫂抹着药油,泪眼汪汪心里苦啊,好容易涂完药,肚子又饿了,咕咕叫着比鸡打鸣还响亮,偏是这时,王玲回来了,手上拿着不知哪来的翻花绳,边走路边翻着玩,还哼歌,看着是美滋滋的。

王嫂火冒三丈,把女儿叫到床前,拧着耳朵就骂:“你这好吃懒做的,大清早的,又跑哪儿野去了!”

王玲捂着耳朵喊起来:“娘!我疼!”

“你还知道疼?你娘我还没说疼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

“谁让您没事跑到元家看热闹?跌倒了怨谁?”王玲不服气,“麻嫂也没摔成这样。”

“我这是为了谁啊!你个贱蹄子!”王嫂叫她这两句话说得心口疼,手上使了劲,像是要把王玲的耳朵给拧下来,“麻家的没事,那是她不长眼摔你娘我身上了!要不是为了不让你去山神庙,到时候死在山里,我至于这么跑上跑下嘛?还敢说不中听的,我这心全让你喂狗了!”

王玲被她娘拽得生疼,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疼得不行了,手上一使劲,直接给王嫂推个跟头,摔到床角!

王嫂于是大哭起来,嚷嚷着:“你个讨债鬼!嫁了算了!嫁了算了!干脆嫁进山里死了算了,省得给我添晦气!”

王玲也气,喊完:“死就死!”人就又跑没了。

王嫂是个窝里横的,平日村里闲说时,不怎么见到她开口,但左邻右舍却听了不少,有时候光听“嗷”一嗓子,便知又是王家那媳妇在叫魂,起初当热闹听,还有人捏着兰花指学,后来日子久了,就跟听石子掉进湖里,“噗通”一声,算了——

又一日大早,元春去小石河边洗衣裳。

出门前,她特意从萝筐里翻出江酌的袍子带去洗,那衣袍沾了血,闻着不好,洗到河里也遭人嫌,于是元春早早出门,挑了个僻静位置,就为了洗这衣裳。

这袍子料子金贵,元春没舍得用棒槌,直接手洗的,好容易血污洗净,太阳出来了。东边明晃晃的日光洒在衣衫上,隐隐有丝线在发光。

元春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抖了抖,立起来对着日光看,上头的花纹似是用了金线,熠熠生辉,摸起来细软柔滑。衣衫很长,她这般举着只能瞧清半个纹案,元春没见过,只晓得它有四个爪子。

看了半晌,除了金贵,元春再看不出其他,洗完后搁进盆里,和一堆粗布衣裳一块儿,顿时相形见绌,还好当初没嫌晦气给扔了,这衣裳拿到镇上卖,怕是能卖到十两银子。元春叠吧叠吧,把它塞在最下头,免得叫人看去了,做完这些才开始洗她和阿爹的衣裳。

只这日她洗了许久,迟迟不见香椿来,还以为她今日不洗衣裳,谁知洗到最后,香椿抱着水盆姗姗来迟,脚步微乱,很是着急,但眼睛亮亮的,似有什么高兴事。

果然,还没走近呢,香椿一瞧见元春的身影便迫不及待道:“我在大榕树下听人说嘴,险些把衣裳给忘了。”

不是第一回了,元春见怪不怪,点头的同时往旁边挪了位置:“那快洗吧。”

香椿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你可真没意思!”骂完,才发现元春在偷笑,这人故意的!

“好啊,现在连你也敢捉弄我。”

“难道我不问,你便不说了?”

香椿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半晌憋出一个字:“说!”

元春笑得更欢了。

“哪有你这样的,帮我洗一半!”香椿捞起几件衣裳扔进元春盆里,支使她帮忙,嘴上没个歇息的时候,“我这么着急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

元春听出话中意:“跟我有干系?”

香椿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王嫂不是在你家门口跌了一跤嘛?”她说着,故意停顿了下,瞧元春是不是听得仔细,卖了个关子才说,“躺下了!”

“啊?”

竟这般严重。

香椿就知道元春不知道,要不是她,元春连王嫂摔跤都不晓得,这人就不是个喜欢听人说嘴的,于是她愈发兴致勃勃,讲得细致:“王嫂躺下了,王玲又爱躲懒,他家现在连个做饭的都没有,这两日王嫂是逮着闲就拿王玲开骂,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香椿嗤笑一声,就差抚掌:“叫上门说亲的媒婆听见了!”

元春不明白,做娘的骂女儿,还怕人听了?

下一秒,就听香椿道:“那媒婆听见了王玲要祭山神!”

难怪!

这虽然不是甚不光彩的事,但祭山神的姑娘怎么能说亲呢?

如何也得等三年之期过去。

“为了给王玲说亲,王嫂根本没提这事,那人又是外村的……我说上王家说亲的人怎这般多,他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穷。”

王玲和香椿一个年纪,都是今年说亲事,这弄起来,简直像打擂台,毕竟是一个村的,要成亲的好人家就那么些,不是娶你闺女,就是娶她姑娘,大家条件又差不多,许家殷实些,王家长得俏——十三四岁的姑娘刚长开,谁好看还说不清呢,一回有个媒娘子说话不中听,秃噜了句王玲镇上长的,娇俏些,可把许嫂和香椿气坏了,至此两家便有些不对付。后来,许嫂听说王家要的聘礼高,腰杆直了不少,成日同人说,落水狗回来的,眼睛还敢长在头顶上,不睁眼的好好瞧瞧,到底是谁在卖女儿。

“后来呢?”

“后来?哪还有后来!当然是吹了。”香椿说到这,简直是神清气爽,一方面替自己神清,一方面替元春气爽,“你晓得那家人应承了王家多少聘礼钱吗?十两!王家也真敢要,气得那媒娘子一路走一路骂。”

元春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王家确实不厚道:“那王嫂怎么说?就这般算了?”

“怎可能!”香椿心道终于讲到精彩的了,“那媒娘子一走,王嫂指定是要追的,王大娘没了,他家就她一个婆娘,总不可能让王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追着人媒婆跑,名声还要不要了?可这是十两银子啊,王嫂就是拿命也得追,这一追,又是一跤!”

元春听到这儿,都不知该不该心疼王嫂,只得叹了一声。

谁知香椿说:“还不算完呢,精彩的还在后头!”

元春抬头,没想到王嫂跌了一跤,还惹出这般多跌宕起伏来。

香椿让元春往四周看,是不是今日洗衣裳的人都少了,然后道:“全跑张家看热闹去了!王嫂摔得不成了,王叔只得扛着她去找张大夫看病,谁知张大夫愣是连门都没让进,说不治!”

这便严重了,元春认真听起来——亲事没了,可以说是王嫂自作自受,但治病这事……大家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磕磕绊绊有,但基本没结过梁子,毕竟谁能保证以后没个求人的时候?人命关天的,张大夫一句不治,能叫人记三辈子。

元春有些担心张大夫:“当真不治?”

“我也这般问,结果张大夫还没说话,张奶奶先拿着把扫帚出来了,说不救就是不救,把他们打了出去。”

元春哑然。

“吓一跳吧?”香椿边洗衣裳边说,“我原也这般想,张大夫好歹是做大夫的,医者仁心,难道还能真见死不救?可想起从前那事,又觉得王家活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报还一报。”

元春垂下睫毛,心想,确实是一报还一报。

之前村里有人为了讹钱,故意拉个将死的老人去张大夫那儿求医,后来人没了,要埋张家地里那事,就是王家给出的主意。

他们在镇上做生意,瞧见有人这么去闹医馆,便这么给人出主意,还当是生财之道。结果他们教会了人,自己却躲在后头看热闹。

这事无论说起多少回,王家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也是因为这事,村长家的才不待见王嫂——刚回来就干这种昧良心的事,闹得村里不安生,早晚该让雷劈。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言来说去,张大夫就是不救。别人怎想的我不知,反正我是爽快了,这叫恶有恶报。”香椿义愤填膺道。

香椿的衣裳分了一半给元春,洗得快多了,两人前后脚隔了一炷香,到后来却是一块儿洗完的。手里忙活着,嘴上也不停,香椿洗完衣裳还兴致勃勃,拉着元春:“原本我也想去看热闹,抱着水盆跑到一半,想起衣裳没洗……我娘那河东狮吼,只得灰溜溜来找你了。”香椿努完嘴,又开朗起来,“不过咱洗得快,一道回去路过张家,兴许还有热闹看,快走吧!”

元春却摇头:“我就不去了,我想到周家那儿买些烧酒。”

她原想着今日同香椿去镇上买窗纸和药,但爹开口替她去了,还有嫁妆的事,都是因为她奔波折腾。这段时日爹辛苦,元春不是嘴上说说的人,早想着给爹买烧酒了,爹就这一个爱好,还为她戒了好久。

香椿也不勉强,元春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答应才奇怪:“那我走了,晚了待会儿都散了,等我回来说给你听!”话还没落,步子已经迈出去好远了。

元春抱着水盆往另一个方向去——她确实不大想去。

一方面,正如香椿说的,元春不喜欢听热闹,为什么?因为她就是村里“热闹”的一部分;另一方面,王嫂这事前前后后一闹,先是和麻嫂一块儿在她家门口摔倒,又是王玲的婚事黄了,元春不难猜到王嫂想做什么。

无非就是麻嫂同王嫂说了她阿娘的小话,让王嫂把祭山神的主意打到她身上了,这本是桩麻烦事,但偏偏王嫂运气不好,摔了一跤,才有了今日的笑话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今,她白白躲过一遭麻烦,就别往人家跟前凑,省得待会儿王嫂吵急了眼,又拿她开刀。

只她没想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直接找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夏末未央】的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