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樊慎摸着脸上温热黏稠的血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蔺鸿珧强装镇定,扭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清正殿。
眼前的这位新任君王,打心底里对这个天下,对皇权,对朝堂,没有一分一毫的渴望或是敬畏,他就是一个来搅局的外人,
蔺鸿珧将自己胎死腹中的计划长叹一口气叹了出去,他断然不可能带着全家上下和一个没有底线的疯子斗。
他这仕途,也得有命才能走下去。
叶樊慎看着昔日同僚一个个如同见了阎王的小鬼一般逃窜离去,心中哀戚。他用袖子狠狠擦了两下脸上的鲜血,跪爬转身:“殿下,您究竟想如何?”
他叶樊慎是乱党之事是经过魏乘风之口确认的,朝中半数臣子也被他囚禁过,无可争辩。
也许是因为崇安帝病重,没空处置他,仍旧让他坐在丞相的位置上月余,可现在崇安帝已经走了,提心吊胆这么多天,他的结局也该出来了。
叶樊慎心如死灰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却见那只刚握着剑柄的手拍上肩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孤不想如何。”
新帝面色是从未见过的温和,他言:“你是榕儿的父亲,孤不会动你。”
叶樊慎眼中希冀复燃。
“只是……”新帝有些为难,“孤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情。”
“您讲!臣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会完成。”
良久,叶樊慎神思恍惚出了宫。
等候良久的叶闻渊赶忙迎了上来扶住脚步虚浮的父亲,满面担忧:“父亲,发生了何事?您怎么还换了一身衣服?”
叶樊慎摇头,示意他回家再说。
一到家中,他就换下了不合身的锦服,猛喝两杯水将心绪平静下来。叶樊慎命人唤过来了夫人,他问她:“你平日里对叶榕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叶夫人蹙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一介庶女,我还犯不着去为难她。”
“你呢?”
叶闻渊道:“只是近半年来往多了一些,平日里并未交流过。”
叶樊慎继续问:“那,心儿呢?”
叶夫人表情变得略微古怪,她怼了一下叶樊慎的胳膊,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樊慎苦着一张老脸,将清正殿的谈话挑了几句能说的告知他们:“宫里那位要我对外宣称,嫁给江定北的是冰心。”
“什么?”叶夫人噌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我不同意!天下谁人不知江定北娶的是叶府二小姐,他都是反臣贼子了,为什么还要搭上心儿?!”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叶樊慎也是强忍怒气,“眼下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那些名声算什么?”
“你以为我们现在的名声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叶闻渊追根究底:“前几日有消息传出叶榕被带进了宫里,是那位对叶榕有意?”
叶樊慎颔首,他看向叶闻渊:“你似乎知道点什么。”
叶闻渊便把之前萧则俞和江定北互殴打架之事说了出来:“江定北曾来问过我,叶榕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倒是个狐媚子,瞧瞧她才出去几次,就招惹了多少人。”叶夫人心存怨怼,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该如何面对新帝的决策,“心儿可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不能为了保护大家,就把女儿推入沼泽吧?”
“所以我才问你,心儿和叶榕关系如何?这件事若是由叶榕出面说几句话,或许还能有机会扭转……”
“叶榕她不会帮忙。”叶闻渊想起那日夜晚他问叶榕的话——‘你是在故意针对心儿吗?’
不然为什么叶榕会先后跟所有和心儿有关系的男性纠缠不清,产生瓜葛呢?
叶榕在月色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你才发现吗?’
她坦白的反问叶闻渊自己的身体是被叶冰心换了药一拖再拖拖垮的,她为什么不能反击回去。
当时他沉默无言,是因为无论江定北还是皇长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叶榕既然觉得这是一种报复手段,那就去报复吧。
三人陷入沉默。
“既然这样,那就按照那位的意思办吧。”叶樊慎拍板定案,却不想外面偷听的叶冰心大惊失色,慌张后退之时,不小心将廊下一处花盆踩翻。
叮啷响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叶闻渊翻窗而出,及时抓住了她。
叶冰心大吵大闹着:“全天下都知道是叶榕嫁给的江定北,你们这么做是掩耳盗铃!”
瞧着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叶樊慎头痛不已,质问夫人:“瞧瞧这些年你把她惯成了什么样子,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叶夫人有苦说不出,只得上前劝慰叶冰心:“心儿,就像你所说的,叶榕嫁给江定北是既定的事实,你的清誉在明眼人心中并未毁……”
叶闻渊也劝道:“我有一同僚名为姜秋顺,新帝登基之后缺少属于他的势力,以他的能力定会得到重用,不如……”
“我不要!”叶冰心双眼通红,大颗泪珠滚落而下,“我要见萧则俞,他凭什么这么对我,难道他忘记我帮了他多少次吗?”
这一句话惊的叶樊慎站起身,推开叶闻渊,亲自为叶冰心拂去脸上泪珠,轻声询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跟哥哥去书院,好几次都是和萧则俞在一起……”
这事儿叶闻渊是知道的,他也撞见过两次,当时还以为萧则俞想攀高枝。面对父亲眼神中的询问之意,叶闻渊点了点头。
叶樊慎踱步徘徊,良久他停下来:“明日为父带你进宫。”
叶冰心喜出望外,当即应下:“爹你放心,我一定不给家里惹事!”
叶冰心应的快,叶闻渊却满腹愁绪。他试图阻止父亲,但眼下所有人的脑子已经乱了,事态犹如脱缰的野马,朝着不可知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翌日天微亮。
叶樊慎三人就在叶夫人的送别之下,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早朝并未因为崇安帝的西去暂停,朝臣兢兢业业站在朝会上,等待着左上那位开口。
昨日魏车黍的事情人尽皆知,连户部尚书都能说杀就杀,他们这些小虾米,万一说错哪句话,不也要‘自尽’下去陪先帝?
向来吵闹的朝堂安静如鸡,无一人愿意出来做那个被打的鸟。
萧则俞无声站着把玩手里的一支粗糙的玉簪,这是他用自己抄书赚来的钱买的劣质玉石做成的簪子。
其实他从考上举人之后,朝堂所发的钱财就足够他生活了,但老家还有几个仆人的孩子逃过一劫病重在床,所有的钱就都被他送回去治病了。
他在京中的生活全靠叶榕和好友救济……
萧则俞怀念着以前贫穷却充实的生活,其他臣子却胆颤心惊,不明白这位站着一言不发是有何用意。
直到叶樊慎一反之前窝囊的样子,恢复成原先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状态,拱手上前:“殿下,先帝初去,臣等不敢拿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叨扰您,您且安心修养几日。”
“您脸色都不好了。”
蔺鸿珧面色古怪,四下扫视叶樊慎。相处四十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位死对头对谁这么卑躬屈膝、拍马屁过……
别人看不出来,蔺鸿珧确实清楚的,即便在面对崇安帝时,叶樊慎也是保持着心底的一份清高和傲气的。
萧则俞扫视朝堂众臣,他们心思各异,腹怀鬼胎,却又像个鹌鹑一样,把头埋在咯吱窝里,不敢抬头看天。
“既然无事,那就退朝吧。”萧则俞好似身后的朝臣们不存在般,悠然抬步离开。
叶樊慎忙不迭跟到他身后,两人逐渐远去。
蔺鸿珧等人聚到一起,不明白叶樊慎此番是何意。
“如果按照先帝册子上所写的内容,丞相之位被废,叶樊慎是第一个该杀的,可他又那种模样,屁颠颠跟在殿下后面,瞧着像是有什么转机……”
“嗤——能有什么转机,不就是靠女儿吗,东宫住着的那位权利大的狠呢,你们还不知道吧?”
“什么?”
那人压低声音道:“太后想要见叶二一面,殿下不仅一口回绝了不给太后一点面子,还放言道除了他,没人能找见她。”
反臣贼子之妻,储君此番作为放到正常情况下是要被御史记录,被谏臣以死相谏的。
但谁让现在不是一般情况呢?
后殿。
叶冰心一见到萧则俞,就忘记了出来前叶樊慎和叶闻渊的叮嘱,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质问:“萧则俞,你若真想娶叶榕,办法多的是,假死换个身份换个名字……你明明有这么多方法,为何非要辱了我的名声,我们不是朋友吗?”
萧则俞挥手将袖子从她手中扯走,见叶冰心一副自己背叛了她的样子,眉头微皱:“离孤远点。”
叶冰心伤心越绝:“你之前忽然接近与我,就是因为叶榕吗?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樊慎从叶冰心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太阳穴直跳,又听她在这种时候问这些不知所谓的话,怒上心头,觑着萧则俞的脸色,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怎么同殿下讲话的?”
一个巴掌扇清醒了叶冰心,她底下来梗着的脖子,悲伤垂头,声音低不可闻:“我只是想保全自己的名声……我又什么错?”
萧则俞冷眼看着。
我只是想娶自己的妻子,我又有什么错?
叶榕坐在东宫,锅却从天而降。
叶樊慎带着哭哭啼啼的叶冰心来了她这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都是,江定北已经是反贼了,为了家里人能活命,让她忘记江定北,全心全意投入新君的怀抱,保全家族。
“叶榕,父母养育之恩,你是时候回报了。”
小桃听的脸颊通红,是被气的。
老爷的意思是,让小姐做那勾栏之态,用身体留住萧公子。
叶榕微微一笑:“这可是你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