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小事就不劳师尊了。”
祝楠石众望所归地开口回绝。
众人皆松一口气,以为祝楠石作为一门大师兄,此等大事,定会主动请缨或禀明师尊再做定夺,谁知他开口便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大跌眼眶的话。
“长风,明日护送白公子的任务,就由你来执行。”
霎时,众人哑然。
同门师兄弟,不互相谦让爱护,还将送死的活计推给他人,这般武断自私,未免也太枉顾同门之情了些。
纪长风张张嘴,愣在原地,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身后传来缕缕私语。
“素闻一门两位长师兄不合,师尊偏袒大的那位。可如此性命攸关之事,怎凭他随意定夺?都是平辈师兄弟。”
“就是,谁说大师兄就可以决定本门弟子的生死了?自己再不愿意,此等大事也应先禀明清虚子师尊再做定夺。”
“自己不愿意送死,派师弟去?当真当自己是一门师尊了?如此这般,怎能服众?”
“长风真是好脾气,是我就拉他一道。”
“真没想到,祝师兄竟是这样的人。”
“果然牵扯生死,方才显露本来面貌。”
“看样子,这门主之位,祝楠石是八九不离十了。”
......
纪长风望了一眼抱臂高高在上、神情依旧冷酷的祝楠石,眸光泛红,没作辩驳,只稍稍作揖领命。
“禀师尊,弟子愿意明日护送白公子入西山避难。”
游山颔首,虽面露不悦,却因是他门之事,不便插手,只淡声道。
“明日之途艰险万分,修道之人时刻谨记保全之策。”
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弟子领命。”
纪长风再作一揖。
“就让崔普一道吧。”
衔珏跟着轻描淡写地做了决定。
崔普乃三门外门弟子,如此一来,游山也不算偏颇。
众人皆点头称赞,只留下原地懵逼的崔普。
“不是,师叔,我什么时候说要去西山了啊~~。”
望着头也不回、稳步迈出大厅的衔珏,崔普的脸皱成一条苦瓜。
他修为这么低,可不想去送死呀喂。
见此情景,琉璃不由得意地笑出了声,像是大仇得报般朝崔普做了个鬼脸,奚落道,“要你多嘴!”
散了场,琉璃刚想离去,却被纪长风叫住。
此时偏厅里的人都离去得稀稀疏疏了,他方才耷拉的眉眼微微舒展,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陶罐。
“琉璃姑娘,这是前日我们一同酿的桂花蜜,本该再多存几日,大战在即,怕是......还是早些与你分享为好。”
琉璃本就有些同情纪长风,连忙堵住他的话。
“呸呸,纪师兄,你修为这般高深,定能平安归来,纵你明日不在沈府,拯救洛河镇百姓的福泽也定有你的一份。”
“那就借姑娘吉言了。”
纪长风微微拱手,温润地笑了起来,一双圆眼微眯分外诚挚,“既我都拿来了,不如一同用个晚食?”
“好。”
琉璃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陶罐,捧在手心轻嗅,桂花的清芬混着蜜糖的甜腻着实沁人心脾。
两人又去厨房拿了些面食,就近在沈府的湖心亭坐下。
此时,夕阳铺天、晚霞落湖,远处孤鹜零零散散,目之所及,惊艳又闲适。
修士练气,吸气日月之精华,故而鲜少进食。
这段时间为了防范玄策的突击,整个沈府人人自危。
琉璃更是记不清已是几日前才用过膳,骤一进食,连混着谷物颗粒的窝窝头都觉香软无比,再配上新作的桂花蜜,伴着眼前美景,说是人间至味也不为过。
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好吃得琉璃差点咬了舌头。
纪长风瞥见她享受似地弯起眉眼,也一扫方才的阴霾,专心品尝食物的本味。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坐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皎月的光辉盈满天际,晚风一吹,湖面波光粼粼的。
直到琉璃吃完手上的面点、无所事事,可身旁的纪长风仍一点动静也没有,兀自陷在原处。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晚上她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琉璃想起方才的事,尽力找着话题。
“祝师兄本就是个直性子,可能真是明日有非留沈府不可的理由,这才把最不放心的事情交给你了,也侧面反映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她仔细地观察着纪长风的反应,生怕再次惹他不快。
一向温和的纪长风却没如往常般善解人意,他眼眸透着寒意,冷讽了句。
“他是大师兄,师父偏爱、同门袒护,今后还将是一门的门主,自是有权利决定旁人的去留,乃至生死。”
最后四个字几近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琉璃听得一噎,忙顺了口蜜水道。
“纪师兄,你可不能这么想,我虽与祝师兄相交甚短,却能感觉他是个重情义之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隐情。”
琉璃想起祝楠石前几日夜探后山的事,若不是过于记挂三名无极宗弟子的安危,也不会那般轻易着了白无双的道儿。
纪长风回眸,冷眼望着她,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琉璃姑娘,你看你,跟他认识也没几日,不是也向着他说话。”
“我也向着你呀。”
琉璃绽出一个笑,讨巧接话。
原本还有些松弛的纪长风,神情立马严肃起来,露出琉璃从未见过的阴翳,在她耳边缓缓道。
“可这世上了啊,很多时候只能二选一。”
听得琉璃心底发怵,刚想进一步求证,却被纪长风止住话头。
“剑修甚苦,不知姑娘为何修剑?”
晚风拂面,纪长风略略抬眸,神情温柔,仿佛方才耳边的那句话是幻听。
啊?
琉璃岔开思路。
那还不是因为她内丹碎了,修不了法,不然谁肯做剑修啊......
寅时举剑天未亮,子时合剑鸡已鸣。
明明一介女流,手上的茧子却比鞋底还厚。
想虽是这般想,可她表面仍从容答道,“一无师承;二无法器,如何法修?只能退而求其次。”
纪长风凝神,若有所思,进而追问道,“那敢问姑娘如此坚定修道又是为何?”
为何?
她琉璃为的东西可多了。
想当年玄灵宗未灭,她还是个混日子的女弟子,得宗门庇佑、习得三拳两脚便急吼吼地去人间行侠仗义,自以为无所不能。
然而一夕之间,宗门覆灭。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不仅失去所有,还被奸人残忍地捏碎了好不容易修成的内丹。
“众生皆苦、寻道解惑、免受轮回。”
琉璃仍旧答得中规中矩,却引得纪长风无故大笑,他笑称,“看来琉璃姑娘还未探寻到人生的意义。”
“何为意义?”
琉璃反问。
纪长风抬手整理好衣袖,随之起身。
他一身白袍长身立于湖边,皎皎衣袂随风翻飞,宛如墨色山水里误入的白蝶,他缓缓开口道。
“通俗来讲,就是,你为何而活?”
琉璃有些不可思议。
令她震惊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竟然是他。
一个向来平和温顺、与世无争、融于人群而不见的谦谦公子,竟有所求?
“那敢问师兄的人生意义又在何处?”
琉璃也随之站起,利落发声。
“一个人。”
纪长风负手立于湖边,偌大的湖景夜色像是将他抛上岸的浪,一袭白衣、独显寂寥。
莫非他纪长风也有情劫?
琉璃的心里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都说东窗不亮西窗亮,安泽林这边没了下文,好不容易又巴望着纪长风能被捞着。
合着,耍她呢?
顿时她就觉得嘴里的桂花蜜不甜了。
纪长风继续补充道,“准确来说,是在等一个人。”
等?
!
换句话就是还没遇到。
那她不是还有机会?
琉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盯着纪长风颀长的背影充满希望。
“琉璃姑娘,你知道的,人的寿命太短了,只有修道方能长生,我才有足够的时间等到那个人。”
纪长风沉亮的嗓音混着晚风多了几分柔情,又像是在倾诉衷肠。
等等。
这个场景、这种话......
这个人,不会就是,她吧?
琉璃灵台顿时一紧,内心一片复杂。
虽然她自知自己貌美如花、魅力无边,迷倒一两个男子不在话下,可也不至于进展这么快吧.....
紧接着,纪长风转身望着她,眼神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朝她步步逼近,像是意有所图。
湖边、月色、美男。
明明是琉璃努力了数月的成功场景,可意料之中的惊喜感并没有降临,望着眼前男子在她眼前不断放大的脸,她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不对,她这样不行,都活了几百年的老女修了,还害什么羞啊。
琉璃立马调整好心态,扬起漂亮的琥珀眸子与他对视,并糯糯地唤了声,“纪师兄。”
情绪、氛围、连她鬓角的发丝都暧昧得恰到好处。
“琉璃姑娘,我知道我现在有些唐突,但明日一战、生死有命,我不想留下遗憾,我.....”
纪长风顿了顿、脸颊泛红,一向口若悬河的他也惶恐到结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周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