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戌初。

月明星稀。

衔珏、纪长风、琉璃、花色一行人一齐从沈宅出发前往洛河镇大街。

“怎么谷雨也没来?”

琉璃往身后望了望。

花色抚了抚特地戴上的翡翠珠钗,也跟着望过去,眼神颇有些失望。

祝楠石这个铁疙瘩不爱凑热闹,她能理解,可谷雨没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待在沈宅这么个诡异的地方,还不如出来溜达安全。

“他说想留下修炼。”

纪长风解释道。

“也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花色故作很懂地接话,也不知在安慰谁。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听得琉璃想笑,本还想编排几句,却抬眼被挂在天空的圆月吸引。

今晚无星无云,长夜如绸、幽深莫测,像是一个不留神就要把人吸进去,唯独一轮玉盘似的圆月高悬空中,给人无与伦比的孤寂感。

“月亮可真圆呐!”

琉璃感叹道,将一行人的视线都引至圆月。

衔珏也跟着抬眼。

转过沈府的边角,喧闹声渐起,花色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纪长风的一句掩扇低语挑拨得战战兢兢。

“不对劲儿,被跟踪了。”

一股飘渺的妖气若隐若现地朝他们袭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其实琉璃也有察觉,只是觉得奇怪,明明沈府没有丝毫妖气,为何跟踪他们的人会有?并且探灵力,不像是什么跑腿跟踪的低等妖物。

难不成他们不是同一拨?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南、一路北,甩开跟踪后亥时一刻在沈府门口集合。”

还不待琉璃思考,纪长风便迅速地下达指令。

敌我不明,兵分两路,也好探探那边的虚实。

说着,纪长风朝他身边的花色使眼色,示意她跟他走。

花色无措地望了望琉璃,得到许可后,便悄悄跟在纪长风身后快步离去。

虽然身后的妖物有些修为,但身边跟着个这么法力高强的半神。

琉璃甚至觉得该害怕的应该是他们。

位于中间的两人一空,衔珏与琉璃自觉缩短了距离,原本拥挤的小巷霎时变得空旷。

月光如水笼在两人身上,只听得到两人轻微的脚步声与衣摆摩挲的声响,感官被无限放大。

许久没有与女子同行,琉璃身上自带隐约的暖香与夹道浓烈的桂香融合形成好闻的合香,令衔珏灵台一空,仿佛好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他不觉放慢脚步,落在琉璃的身后,与她拉开距离。

愈接近正街,桂花的香味便愈是浓烈。

转过一个昏暗的街角,宛如坠入一条莹亮的灯河。

裹着糖浆的山楂串、摇着摆子的拨浪鼓、冒着热气的红糖馒头。

叫卖声、问价声、笑声、嬉闹声充盈入耳。

相似的场景,令衔珏片刻晃神。

面前琉璃的身影仿佛与梦中白瑜的背影重叠,她笑着摆弄摊位上的人形泥偶。

“青玉道长,这只面具好看吗?”

白瑜戴着兔首面具朝他转过身,摘下面具露出琉璃的脸,“衔珏道长,这个泥偶和你真像!”

骤然灌入脑海的回忆仿若撕开过往时光的口。

一股熟悉的柔软触感隔着漫漫时光抚向他的右手,令他心口微微发颤。

五百年前,也是这样一条热闹的长街,他与白瑜并肩走过。

女子微微垂眸,左手擦过两人相触的衣袂,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右手。

心跳在霎时乱掉,片刻犹豫后,他紧紧回握住。

感觉不会骗人。

他可能,的的确确,动心过。

羞辱、难堪一拥而上。

衔珏不愿承认,他作为天界最受瞩目的新神,若不是受到蛊惑,怎会对一介凡人动心?

这种情绪蔓延到眼前的女子。

“无趣。”

衔珏冷冷瞥了一眼琉璃手中刻画得呆板木讷的道士泥偶,背身朝前走去。

“臭道士!不解风情。”

被泼了一盆冷水,琉璃小声嘀咕,本想一怒与其分道扬镳,可身后渐浓的妖气还是迫使她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接着便是两人一前一后、毫无交流地游街。

衔珏双手负后、箭步如飞、像是在刻意甩开什么,却恰好够琉璃的步速跟上。

直到行至长街灯火阑珊的尽头,一颗硕大的百年金桂出现在两人眼前。

旁边白日灯火鼎盛的寺门紧闭,像是被隔绝在繁华之外。

“走那么快干嘛?又不赶着投胎。”

琉璃边抱着潭边的白玉石柱喘着粗气,边抱怨,瓷白的瓜子脸染上胭红,鬓边的连枝海棠绒花微微颤动。

这个臭道士,可真阴晴不定。

霎时,晚风拂枝、桂落缤纷。

衔珏好似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似地转过身,眸色凌厉地盯着琉璃,站在晦暗的月光之下,他仿若暗夜中走出的神明。

这阵仗,唬得琉璃立马直起了身。

“琉璃姑娘,你说这世间的债该如何还?”

“那得看是什么债。”

还以为要问什么石破天惊的大秘密,就这儿?

琉璃整个人松弛下来,随口一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过看衔珏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应该不是什么身外俗物。

“莫非是情债?”

琉璃眉骨轻抬、试探道,滴溜溜的眼珠直转。

衔珏眼眸回避。

琉璃顿时心下了然。

不过看这臭道士人模狗样的,勾引几个无知少女倒也不是不可能。

琉璃摸了摸下巴,一脸复杂。

“不过既是情债,你还她一段情,不就完......”

“不可能!”

琉璃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衔珏斩钉截铁地打断。

还没见过有人出尔反尔这般快的,琉璃有些惊,结巴道,“既然不想,不如.....别还了......”

可转瞬间,男子高大的身影已逼近琉璃的鼻尖。

衔珏轮廓分明的脸在琉璃的眼前不断放大,漆黑的眸子如浸水的玉石,仿佛拥有吸附人心的魔力。

惊得琉璃差点咬了舌头,往后退了一大步,慌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这世间大多男女之情皆是缘起情落,两不相欠。”

琉璃觉得她这反应速度与辩解能力已经近乎完美。

奈何眼前之人仍毫不放松、步步紧逼。

“若是非还不可呢?”

不是,这人不是脑子有病吧?

怎么还跟她较上劲儿了?

男子衣袍上清淡的檀香由于距离过近愈发浓烈,衔珏极具攻击性的长相自带气场。

“那你就......让她开心。”

灵台岩机了半刻,琉璃才将将憋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想嘛,情不光只指情爱,情绪也是一种,换个角度补偿也是一样。”

琉璃觉得她已经将牵强附会发挥到了登峰造极。

衔珏的眼神有所松动,可逼近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琉璃被迫退到了树干,直到退无可退。

“喂,你到底想干嘛?”

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

这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纵使他衔珏不想负责,也大可不必找她琉璃的麻烦吧。

“桂花。”

衔珏抬手,从琉璃的鬓上摘下一粒桂花,小小香香,碎在风里。

时光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衔珏望着桂花的眼神认真又迷惑,像极了几百年前望着雪粒发呆的孟青玉。

琉璃不由怔神,陷入回忆。

“怎么了?”

白瑜回头,便见孟青玉正拈起她帽檐上的雪粒。

“很羡慕它。”

孟青玉话很少,所以每次开口都显得格外真挚。

“雪有什么可羡慕的?片刻便消融了。”

“它落在你身上了。”

记忆里孟青玉深邃的眼神,像是这么些年来覆在琉璃心上的落雪。

只是太过严寒时,雪不会消融,只会越积越厚,压弯枝头、埋没田野、冰封河流......

不觉中,琉璃的眸上已泛起的一层朦胧的水雾,这眼神落在衔珏眼里有些眼熟,可还不容他细想,突然,他乾坤袋里谷雨的传音符亮了起来,他忙收神查看。

“师叔,不好了.....快,回,来!”

嘈杂纷乱的声音中,谷雨的嗓音显得格外虚弱。

下一秒,追魂灯已浮现在衔珏的手心,再一眨眼,两人出现在沈府白公子的院落前。

“这是什么法器?”

突然如其来的场景转换还令琉璃云里雾里,两个时辰前奢华敞亮的沈府已经大变样。

“追魂灯。”

衔珏来不及解释,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府内浓雾环绕、妖气弥天。各类妖物在沈府大开杀戒,打斗与惨叫声连连,四处横着或死或伤的家丁,血流了一地,场面十分惨烈。

如今连通人魔两界的阴阳井仍在封印当中,如何会骤然出现如此大批量的邪魔?

衔珏心觉不妙。

两人还未站稳,一个猪妖提起钉耙便朝衔珏砸来。

衔珏负身而立,背在身后的右手一个法诀,竟徒手生出一柄亮着金光的气剑,他一个飞身朝猪妖刺去,妖物大声呼痛后转瞬化成一摊黑雾消散。

被他护在身后的琉璃也立马进入备战状态,抽出腰间的软剑防身。

“假的。”

原来如此,这些妖物皆乃法术所幻,

这样的话,便简单多了,衔珏扫了一眼庭院外包围着的形色各异的妖怪。

许是受到控制,妖怪们竟皆停下手中的搏杀,从四面八方使出绝招朝衔珏包抄。

衔珏也不慌,置剑于上,双手空合,行气掌间,金光四起。

“剑出龙渊,万剑归宗。”

霎时,悬浮于空中的气剑幻化成千万只闪着金光的利剑,朝着四面八方的邪魔疯狂扫射、绞杀。

随着一摊又一摊黑雾消散,庭院恢复平静,只剩下负伤的家丁、护卫躺在地上、吃痛地哀叹。

“谷雨?”

缓过神来的琉璃一眼觑见躺在石柱旁浑身是血的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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