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
不是吧?不至于!
这么直球?
她琉璃虽自知有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姿,也有意与无极宗弟子双修,可她就舞个剑的工夫,还不至于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所谓吧?
就,很反常。
被“唰”、“唰”、“唰”三道目光黏住,琉璃恨不得瞬间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琉璃被憋的满脸通红之际,二师兄纪长风上前解了围。
“敢问师叔与这位琉璃小姐是故旧?”
纪长风站在祝楠石身边,个头虽矮,却眉眼清润、轻声细语,谦谦君子风范尽显。
“不是。”
“不曾见过。”
衔珏与琉璃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倒是默契。
末了两人相视一眼,一个带着探究,一个莫名其妙。
毕竟顶着侠女的人设,琉璃轻咳了两声,压下气性,拿出风度。
“既这位道长因我而来,可是何事?”
“无事。”
衔珏垂下眸,嗓音冷淡疏离,一如其人之高冷,令人捉摸不透。
合着白问呗。
琉璃瘪瘪嘴,立马将其从双修候选人中划去。
她并不喜欢轻浮的男子,尤其是搅了她的局,还故弄玄虚。
“师叔的意思也许是,这世间万物许多事的发生都是毫无缘由的,因缘际会,总要相逢了才知结果。”
纪长风若有所思道,他眸光清澈有神,眼角处稍圆,气质忧郁。
琉璃依旧是一头雾水,暗自佩服季师兄的掰扯能力一流。
衔珏没表态,只淡淡望了他一眼。
“天色已晚,师叔今晚不如随我们一同安顿下来。”
祝楠石拿出地主之谊,此地虽为无极宗山脚,却也是在宗派的管辖范围之内。
衔珏颔首。
四人就此作别。
直到目送三位道友走远,琉璃才如泄了气的气球般耷拉下嘴角,花色也一个旋越、飞身从合欢树树干落到她的身边。
“师姐,这是成了?”
方才离得太远,又为了不暴露自己,没有使用灵力,花色并未听到几人的对话,不过据方才的情形,大概率是成了。
“算,成了吧。”
琉璃的语气有些勉强。
“算.....是几个意思?”
“就是成了,但没用。”
“那不是还是没成?”
花色快语反问道。
琉璃冷冷觑了她一眼,抱臂往回走。
“不是,师姐,那之后我们要干嘛?”
花色转身地赶上琉璃的脚步,一脸的憨厚。
“继续跟着呗,俗语有云:好男怕女缠。”
琉璃答得漫不经心,心里却有了主意。
她在这山脚守了整整半月,好不容易才盼来两位半神,境界越高,双修时提升越快。
纪长风温文尔雅、待人有礼,却也一视同仁,她可没少看那些镇上的小娘子给他送吃食;祝楠石看似难以接近,实则心志坚定,这种铁疙瘩,一旦开了心,那可真谓不死不休。
一张冷傲寡欲的脸霎时浮现在琉璃的灵台。
她可是有成功案例的。
“不对啊,师姐,我记得这句俗语不该是好女怕缠男?”
花色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打断琉璃的沉思。
“你从哪儿看的?”
“话本。”
“以后,这种话本,少看!”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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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珏跟着两人往村庄的无极宗驻点走,路上遇到的行人纷纷与他们见礼,还时不时遇到送鸡鸭野货的村民,两人实在推脱不过就收了一把最寻常的野菜。
无极宗在人界口碑极好,斩妖除魔、救死扶伤。
但凡有宗派进驻的地界总是一片祥和、欣欣向荣。
在下凡历练的百年里,衔珏也曾进驻过村庄,那是他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体验人间温情的时光。
他曾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认为人为情感所羁绊是愚昧的、不值的,修得大道、断情绝欲才应是万物的归途。
直到有一年赶上秋收大雨,他与同门们一起下地帮村民抢收,累了一日,夜晚便跟着村里的老人们一起围坐在硕大的桑树底下乘凉。
他学着老人的模样挽起裤腿、赤脚踩在潮湿的红土地里,全身心松懈下来。身旁的村民用押韵的方言诉着家常,蝉鸣入耳、秋风拂面。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的安详与静谧。
情与爱确是人间美好之物。
只是人的寿命,太短了。
下山驻村的十年间,他目睹了太多村民的诞生与溘逝。
五百年前,刚下无极山。他曾随手救过一个险些失足坠崖的孩童,为感恩德,孩童日日与他打水,直到他归山那日。
衔珏看出他有慧根,劝他一起上山修行。
他却以家中有年迈老母与无知稚儿为由拒绝了。
衔珏告诉他修炼可以长生,免受轮回之苦。他却笑称,若是没有亲人,这人世间又有何留恋。
衔珏不懂,也不想懂。
人们似乎一直在不断的重复,出生的欢欣、相聚的幸福、离别的悲伤、死别的苦痛。
他们被情感所驱,陷入一个又一个无所止境的轮回,在轮回中无穷无尽地抗争与挣扎。
到了客栈,一位圆脸眼亮的无极宗弟子迎了上来,嗓音洪亮。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回来啦,去洛河镇的行装已打点完毕,随时可以启程。”
有时故人相见就是如此意外,衔珏一眼便认出眼前之人是五百年前被他所救、又为他打水的少年。
“嗯。”
祝楠石眉头稍舒展,微微颔首,对其介绍来人,“这位是衔珏师叔,稍后还需为他收拾一间厢房,这是无极宗弟子谷雨。”
“师叔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谷雨很是恭敬,行了礼。
衔珏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而问祝楠石。
“你们要去洛河镇?”
祝楠石凝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
“我与长风此次是奉命下山,相传距此四十里地的洛河镇有妖物作祟,当地领长早在数月前传信我宗,但派去的弟子都了无音讯,这才派我俩前去探查。”
衔珏神情凛然。
祝楠石与纪长风都已至半神境界,能被同时派去,只能说此妖境界不容小觑。
纪长风看出了对方的犹疑,开口道,“师叔若是无事,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其中的试探不言而喻,毕竟任凭谁凭空冒出个师叔都会有所顾虑,是敌是友,一试便知。
“可。”
衔珏神色淡淡。
说起来他还与洛河镇颇有些渊源,当年他留驻的村庄就位于洛河镇以北。
转而他又想到了未还的情债,待此事解决再来寻她也未尝不可。
之后,衔珏独自跟随谷雨去准备好的厢房。
无极宗节俭成风,用来落脚的五层客栈由最寻常的松木建成。
材质虽简,心思却不少。
门廊雕花、扶手嵌兽,盆栽、瓷器、木刻随处可见。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由无极宗弟子亲手完成。
各人水平不同、成品良莠自然也层次不齐。
就如这廊间挂画,一副极富意境的隆山雪梅图旁,挂了一副线条生硬粗糙的江水漱石图。
雪梅图上,红梅自崖边蔓出枝干、雪覆梅花甸而不塌、枝干硬朗、俏梅如生,远处是葳蕤群山,色彩渲染浓烈,崖边还有一处简陋草屋,隐在暗处。
画上提诗,诗名是两个遒劲的大字、宛若游龙飞凤——寻梅。
诗体小楷,虽能看出是一人手笔,却也收敛许多——总道前路芳菲好,踏遍千山无觅处。忽而一夜暗香来,始忆门前癯仙开。
癯仙,梅的别称,又指骨姿清瘦的仙人。
诗意不难懂,无非是怜取眼前人。
见衔珏驻足观看,谷雨忙上前介绍道,“这幅寻梅图是纪师兄的手笔,他极善书画,入山前曾是名远近闻名的画师。”
衔珏微微颔首,倒也像纪长风的手笔。
他将目光移到另一幅江水漱石图上,墨色的江奔流不息,远处是黑乎乎的一片,有着棱角,像山、又像房屋,近处是两块深褐色的大石块。
线条粗糙凌乱、色彩奇异暗沉,给人一种压抑的不适感,能看出来作画之人没什么绘画功底。
画里的场景有些眼熟,他心下一沉,追问是谁的画作。
“这幅啊。”
谷雨的嘴角带着笑意,“是祝师兄一日梦醒后所作,说是一个困扰了他许多年的梦。”
衔珏不由抬眸。
“让师叔见笑了,祝师兄不通笔墨,这么些年也就留了这一副。他虽看着沉闷,却心怀大义、对宗内的弟子一视同仁、很是仗义,大家敬他,也就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末了,谷雨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既是装饰自家庭院,笔墨的好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师叔,这边请。”
谷雨将他引向厢房。
衔珏的厢房在四层,转过大厅挂画的长廊,便是冗长的阶梯,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
修行之人御行本是小事,只是无极宗素来有规,除却修行历练,其余时刻均得身体力行、不得滥用术法。
两人步阶时,正巧楼上也有两名弟子在拾阶而上,隐约有私语声传来。
“师父这次闭关据说就要飞升了,也不知今后这一门的师尊会是谁?”
“这还用问,自然是祝师兄啦,毕竟是大师兄啊。”
“可我听说祝师兄乃御剑山庄长孙,迟早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我倒是觉得纪师兄更有可能。”
“那可不一定,师父对祝师兄的偏爱可是有目共睹的,门内弟子对祝师兄的敬佩也是有口皆碑的,说不定祝师兄就一心向道,跟师父一样得道飞升了呢。”
“话说纪师兄对你不好吗?”
“......”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即便是在一心问道的无极宗也不例外。
门内纷争被人偶然听去,谷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忙抬高嗓音挑起话题,对明日要去的洛河镇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听闻师叔明日要去洛河镇,那里最出名要数那九月金桂,一层秋雨一层凉,一层凉意飘桂香。洛河镇的秋天像是泡在了桂香里,每口呼吸都沁人心脾。而且那里一过立秋,逢三都有灯市,不宵禁,站在洛河镇最高的洛河古塔之上,能赏一夜的灯市流光…”
“你出生在洛河镇?”
衔珏顺势发问,唇角微微翘起。
“应该是。五十二年前洛河镇大旱,我是谷雨那日被师父捡回来的,应是家里养不活。”
谷雨语气轻松,像是谈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自小修道之人除非格外天赋异禀,无家可归之人居多。
“不过好在师父看出我有些慧根,带我进山修炼。”
衔珏眼睫轻颤,恍惚间忆起五百年前那个干脆拒绝他上山修行的少年,依旧是眼前男子的模样,只是眼里多了光。
“多谢孟道长抬爱,众生皆苦,我亦深有体会,也明白得道成仙是众多能人异士毕生所求。奈何我生于田垄,眼界窄,只看得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守着一家七口的日子,便觉这人间值了。”
少年嘴边带笑,目光恬静而温柔,“若是这世上没有亲人,纵使长生不老对我来说又有何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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