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山脚。
白瑜,不,现在应该称为琉璃,正与师妹花色埋伏在村庄里一棵硕大的合欢树,观察着村庄里穿着无极宗道袍四处巡视的无极宗弟子。
无极宗道袍以雪色打底、边嵌黑色莲纹、宽袖阔肩窄腰,男子皆以黑白两根飘带束发,腰间佩剑,走起路来,衣袂翻飞、束带飘扬,再搭配上少年青涩俊朗的脸庞,颇有些清雅脱俗之姿。
“师姐,这次又相中了哪个?”
花色趴在树枝上,单手撑着脑袋,肉肉的圆脸一侧被撑得嘟起。
琉璃抹了把口水。
“我觉得,都还不错。”
在魔界待得太久了,但凡是个人,不纹脸、不戴奇怪面具、不一股邪气冲天,她都觉得面目清秀,况且这些无极宗的弟子们各个都身姿板正、正气凛然、长相周正,很难不动心。
“可师姐,你没得选了,六个弟子,被你砸晕了两个,得罪了三个,只剩下领头那个大师兄了。”
花色深深叹了口气。
她一直觉得师姐挺靠谱的,怎么一遇到男色,就跟失了智一样。
纵使她也不太懂,但多多少少也从人间的话本上学到了许多男女相诱之道,例如女子若对男子有意,就会寻个无人处朝他丢帕子。
多么含蓄委婉,曲意逢迎。
女子以扇掩面致歉,男子借故拾起,以诉相思之情。
又或者女子意外落水,来一出英雄救美,裙带濡湿、身姿婀娜、妆发凌乱、含情脉脉,最重要的是皮肉相触,光想想,就觉得魅惑至极。
哪有师姐这般粗鲁的引诱,直接埋伏在树上,见人路过就往下摔。
一摔一个准,一砸一个坑。
这不妥妥的碰瓷嘛?
两位道长被砸晕,三位道长拔剑相向。
这般不打不相识也就算了,之后还现场耍一套逍遥剑法。
识趣地称赞刚柔并济,不识趣地还以为比武讨教来了。
是个男的都给整蒙圈。
这女的想干啥?
“你可别看不起,我可是有过成功的先例!”
琉璃接话接得颇为自豪。
五百年前,她曾凭借此举一举拿下那位早在四百年前就已得道飞升的无极宗师祖,羡煞了多少人魔两届的女修士。
一想起孟青玉那张超凡脱俗的脸与一身冷冽的禁欲气息,琉璃便觉得眼前这些徒子徒孙辈的小菜鸡太寡淡了,她根本就瞧不上。
奈何她如今灵根破损得厉害,虽已有五百年修为,却仍旧是个元婴,根本无法向前突破,空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剑法,急需与无极宗弟子合炼双修大法,修补灵根。
说来也是惭愧。
她一个五百岁的祖奶奶辈的人物还要出来抛头露脸来引诱孙辈,搁以前早把脸埋地下了。
可跟修炼比,脸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调整好心态,趁着村庄里无极宗弟子分神的间隙,琉璃一个闪身,从树腰跃至树顶,将系在腰间的鱼尾风筝轻车熟路地挂在树顶。
同样的准备,短短半月间,她已做了五次......
花色望着琉璃矫健的身影,嗓音透着讨好,“师姐,咱就是说能不能换个方式勾引?”
琉璃一个鲤鱼跃门,足尖轻点,姿态漂亮地又回到了方才隐蔽的树腰,瞪着眼、嗓音粗鲁地纠正道,“怎么能说是勾引,分明是互相吸引。”
顺便还扶了一把方才爬树被撞歪的发髻。
花色突然就很想知道,那位成功过的大冤种是何方神圣.....
两人说话间,两名身着无极宗道袍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走在前侧的男子身量高大、气场沉稳、面无表情、唯独眼神透着坚毅,腰侧挂着一把雕着盘龙纹的玄铁剑,看佩剑应是声名远扬的无极宗大师兄祝楠石。
身后的道长琉璃两人并不陌生,是前日刚“碰瓷”的无极宗二师兄纪长风。
纪长风长相清秀、未曾佩剑、只一手执扇,虽看着文弱温和,实则实力不容小觑,要不是琉璃躲得快,她差点就被他一扇劈了。
就是现在。
琉璃探出脑袋,伸手就朝树顶的风筝假够,一副焦急拾而不得的柔弱女子模样。
感觉到前方的异动,祝楠石两人的目光被合欢树上红衣女子的身影吸引,只见她腰细如柳,一只雪色的纤臂从宽大灯笼红袖衫中探出,身上的红衣更衬得此人面若桃花,分外吸睛。
见她脚下不稳,祝楠石本能想要飞身去接,却被一旁的纪长风横扇拦住了去路,他未曾多言,只眼神一转,祝楠石便心领神会地驻了脚。
两人用灵识交流。
“师兄,您来的晚,我与师弟行此途中一直被一无果山女散修尾随,我与众师弟均遭受过其袭击。”
祝楠石俊眉轻蹙,看向纪长风,“可知来意?”
“不知,交手过后,发觉其并无恶意,但形迹尤为可疑。”
无果山乃人魔两界交界之处,能在此处修炼,本事必当不小。
此人不用法术,如此大张旗鼓出现在他们眼前,行迹确实可疑。
当然,此时正在上演被救美人戏码的琉璃自是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只察觉到他们越靠越近的身影。
估算了两人抵达的步速,琉璃一个踩空,飘逸的红衣在空中翻飞而下。
火石电光间,眼见琉璃打着旋翻落的身姿就要直直砸在地上,而眼前两人丝毫不为所动,藏在合欢树上的花色不由捂住了眼睛。
霎时,金光一闪。
一身无极宗道袍的高大男子突然出现在合欢树下,只见他身量挺拔颀长、双手负立、眉眼冷冽却俊朗异常,周身散发的矜贵气质不似凡物,在场所有人迎面袭来一股强烈的高阶修士威压。
然而还不等众人反应,他下意识飞身而上接住了从半空坠落的琉璃,两人借着灵力旋转飞身而下。
她卧在他的臂弯,他垂头看她。
一红一白,两人衣袂交织翻飞,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像极了一副灵动的画卷。
藏在合欢树上的花色更是看呆了,瞬间领悟这才是引诱的正确打开方式,内心直呼师姐内行。
“道长,有劳了。”
琉璃垂眸,脸上挂着无辜却不失惊慌的笑。
她知道她这面皮囊很美,是她当年死里逃生后,特意捏出来的。
肤白赛雪、杏眼桃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平添几分妩媚。
纵使不算倾国倾城,看得寻常男子失了神也是常事。
虽没抬眼对视,可她总感觉眼前的男子目光不对,像是.....愤怒,却也不好直视打破了这极好的氛围。
衔珏脚尖轻触、平稳落地,两人的衣袂借着惯性打旋后妥帖落下。
“你还要抱多久?”
琉璃询问的语气带着些娇嗔。
见来人不语才稍稍抬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一整个亚麻呆住。
“你不是--”大师兄!
后面半句被她强行咽下,看服饰也是无极宗的,其实也不是非大师兄不可.....况且这人似乎更俊.....也不亏。
“下来!”
一声悠悠冷喝带着怒意袭来,与记忆里的男声重叠,吓得琉璃一个激灵翻身而下。
一股熟悉的感觉顺着她的耳朵,令她头皮一阵发麻,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孟青玉?
不可能,这货四百年前就飞升了。
况且即便他还在,也早就忘了她了。
琉璃仔细端详着来人,是张与孟青玉完全不同的脸,可周身肃穆冷厉的气场却如出一撤,甚至更盛。
他的眼尾更加狭长,微微上挑,带着傲视群雄的藐视感,莫名令人心生敬畏。
“冒.....冒犯了.....”
许是被他的气场震慑到了,琉璃竟不争气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真想原地扇自己,立马调整好状态,按照原定计划豪情万丈起来,一副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风范。
“为感道友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身怀小技,就此献宝。”
说罢她一个退步抽出腰间缠着的软剑,剑光一闪,旋身向后,在合欢树旁的空地下耍起了剑。
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蜻蜓点水、飞燕扑湖、风卷残荷、野马跳涧.....
是逍遥七剑。
琅珩眼眸微眯,记忆里舞剑的人影与眼前的红衣女子倏而重叠,他的心口不由猛地一顿,一股格外的熟悉感袭上心头,却又有些稍稍不同。
他曾在记忆里无数次窥她耍此剑招。
其实逍遥七剑并不是什么稀世剑法,不过是千年前已得道飞升的剑仙逍遥子独创的剑招,据说能三招内制敌,后因剑谱遗失成了传说。
也不知她从哪里寻来的孤本,将原本霸气横泄的剑招耍得硬生生带了几分女子的阴柔,刚柔并济之下竟格外地潇洒飘逸,令人移不开目光。
说不清是何缘由,当记忆里的画面在眼前重现,衔珏的心中竟隐隐浮现几分不经意的悸动。
许是这女子的剑光终是隔着记忆的长河印在了他的脸上;许是她潇洒舞剑的身影比记忆里更加游刃有余;许是那个像符号一样篆刻在他灵台的女子终是生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活了千年,除却下凡历练的百年里短暂的体验了为人的喜怒哀乐,其余岁月皆醉情于修炼,心静如水。
这轻柔地、不分缘由地、宛如水滴落湖的般淡淡悸动,令他心头一窒。
“这位兄长可是无极宗同门?”
一旁的祝楠石率先上前作揖搭话,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此人能让他感受到威压,法力必定在他之上,至少也是半神,无极宗虽内外室弟子众多,可至半神境界寥寥无几,且他都见过。
这位无极宗子弟却眼生得很,怕不是某些歪门邪道门派的子弟肆意冒充?
祝楠石上前询问的片刻,一股熟悉的故人之感扑面而来,衔珏不由微微皱眉。
眼前的男子一身无极宗道袍,眉眼深邃、英气逼人、脸部线条刚毅,一看便知是刚正不阿之辈。
琅珩能确定他在人间的百年未曾与他结识,若是故人,只能是天界的好友。
既是天界的友人,必是犯了天规被贬入轮回。
可惜他被隐去了神根,不然便可用神识探其身份。
琅珩领会他的疑虑,嗓音平静道,“吾乃无极宗无忧子门下弟子衔珏。”
无忧子乃无极宗为数不多的修炼千年却未飞升的高阶修士之一,喜好云游四方,为人极为低调,无极宗众多低阶弟子都不知其人。
就连祝楠石也只在掌门无患子的口中听过一两次他的事迹。
在外收一两个门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是衔珏师叔,幸会幸会。”
如今无极宗的掌门无患子与无忧子为同辈,是祝楠石的师祖,唤他一声师叔也不为过。
祝楠石领着纪长风双双作揖,言语里带了几分恭敬,虽然心下仍有些疑惑,表面却客气地寒暄道,“不知师叔缘何此番前来?”
闻声,衔珏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正好七招剑毕,携剑昂首朝他逆光而来的琉璃身上。
盛夏落日,金霞铺天,光影追在她身后,带着济世的救赎感。
她头戴珊瑚珠钗、身着广袖流仙裙、步伐稳健、身姿利落,较他见惯了的诸多天界仙子们多了份英姿勃发的飒爽。
衔珏瞳孔微颤,语气里带着些坚定,“因她。”
作者有话要说:琉璃:因我?好嘛~我看你怎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