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庙中。
杨素莹抱着昏迷中的小云缩在阵法边缘,警惕地望着慕千影的方向。
她方才亲眼看着慕千影眼也不眨地将“钟朗”吞噬。
说是吞噬,其实视觉效果更为可怕。
“钟朗”的身体在慕千影手里好像一个漏气的气球一般,自两人接触处开始漏气,逐渐变得干瘪。
一道清浅的灵气泄露而出,被慕千影尽数吸收,直到变成一张巴掌大的薄薄的“纸片”。
末了,这张“纸片”还被慕千影啃了一口。
随后她便连连“呸”了起来:
“呸!呸!什么东西!”
傀儡纸片被慕千影嫌弃地扔到了一边。
借着从傀儡身上抢来的一点灵力,慕千影开始探寻阵眼。
凡是阵法必有阵眼,找对了地方,就能破开阵法,将杨素莹和小云放出去。
哦对,还有金华猫。
慕千影叹了口气。
在她腿边,金华猫又开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大哭起来,好好一只猫,哭的快要看不出物种了。
一边哭还一边试图拿爪子扒拉她:
“呜呜——小爷我怕是不得活了!我要死了呜呜……你得救我啊……我还没有化人形呜呜……你们还没有看到我化人形有多好看……我死而有憾啊呜呜……”
慕千影把自己的裙摆朝回拉了拉,又叹了口气。
她以前很少有这么心烦的时候。
阵眼藏的并不深。
顺着自己灵力流失的方向,就能感知到那片灵力和杀气汇聚的中心。
对妖而言震慑力十足的符纸,对灵仙而言也不过是一张充斥着灵力的、普通的纸张而已。
只是……
阵法中心的灵力流转,伴随着心口的痛楚。一切都太过熟悉。
这感觉代表着一段不能被遗忘的过去,一个让她想到就会生出无限愤恨的名字……
一个抢走她的灵骨,又封印了她三百年的人。
为什么他们的刀剑,总是会朝向她呢?
她帮宁望尘创建人界,帮人族除妖,为什么最后总会陷入人族的阵法中呢?
宁望尘是这样,钟朗也是这样,分明与妖怪有关系的杨素莹也是这样。
她心里浮现出一丝憎恨,一开始只是短暂至极的情绪,却很快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立刻便被雾气抽取。
与此同时,笼罩在整个空间中的雾气颜色浓了几分,开始试探着冲撞阵法边缘。
并分出一大半缠绕在她周围。
毕律香的妖力因为她的情绪变化变强了。
慕千影察觉到不对劲。
她想到还在阵法中的杨素莹他们。
她得救人。
只要用尽灵力斩断符纸,就能冲破阵法,救下他们。
可是,然后呢……
再次成为灵力尽失的灵仙,任人宰割吗?
她又有多少块灵骨可以被人抢走呢?
灵力被阵法擢取的疼痛一直提醒着她,就是这样的符纸,这样的阵法,这样的复杂的人心,这样的……
不值得。
浓重的雾气中渐渐浮现一个身影。
宁望尘……
慕千影的眸光沉了下去。
灵力还在泄露,没有灵骨的灵仙躯体就像一个存不住灵力的筛子。
她却无法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
纷杂的思绪拉着她朝黑暗中沉去。
“她陷入我为她创造的梦里去了。”
阴柔的男声从背后出现。
雾气如同情人的拥抱,将杨素莹整个人环绕其中。
她咬紧了牙关,压抑住内心的厌恶。
毕律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知道,你只是想看看我和她谁厉害。不论我们中谁输谁赢,你都不亏。毕竟,我依附于主人,不能杀你。”
他轻嗅杨素莹的头发,不知是在迷惑对方,还是被对方迷惑:
“除非……你喜欢我送你的梦,自愿献出你的灵魂……”
香气更浓。
昏迷中的小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神情开始变得恍惚。
杨素莹目光看向沉睡在阵法旁的慕千影,不自觉想到她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喃喃道:
“……她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不出公子所料,确实在无渡城中找到了一些符合条件的女子,这次妖物之患的受害者均在其中,常去地仙庙的人大多都遇害了……”
李成将一份名册放在谢谕清面前:“只是,有个人很奇怪。”
谢谕清看向名册上的那个名字。
“杨素莹。钟家家主的养女,从小体弱,不曾练武修行。其父母多年前为救钟逸尘的父母身亡了。后来外面就一直传,她的父母和钟家家主有约定,和钟逸尘定了娃娃亲。”
李成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不过,钟逸尘既然入蓬莱仙宗修行,似乎对凡尘界的这些事情并不上心,传言也只会是传言。”
“说起这个,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钟逸尘当即便出了无渡城,看方向,似乎是朝着镇妖塔去了……”
“地仙庙的事情已经避开钟家联系了鉴妖司现在的副指挥使张仲远,听说他从那些符合条件的人家里都搜出了一种奇特的香料,都是来自地仙庙……”
谢谕清漫不经心地听着,院子外面熙熙攘攘,他一面整理着桌面上杂乱的卷宗,一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趁着慕千影吸引了钟家的注意,他便可尽快接触鉴妖司以及无渡城城主。
蓦地,触碰到了一块陌生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从一堆书后面拿出来,竟是一块香料。
反倒是李成一下子认出来:
“啊,是这个香料。张仲远从那些人家里搜出来的就是这个香料。”
谢谕清眉头微蹙。
这似乎是……慕千影昨夜要给他的那种香料,但是他当时太过生气,便没有接……
她怎么给放这儿了?
慕千影的灵力萦绕在香料上,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仿佛草木初生,带着无限生机。
鬼使神差的,谢谕清将那香料凑近蜡烛点燃。
一律青烟升腾,香气弥散开来。
分明大亮的天光却好像暗了下去,窗外的光芒照不进这一间书房。
原本正在滔滔不绝汇报着的李成忽然消失不见了。
谢谕清如有所感。
一个温婉的身影出现在烟雾背后,氤氲的烟气挡住了她的眉眼,让她的神情看着有些不真切。
便是这样氤氲不清的样貌,他却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是--
李卿抒。
他的母亲。
不是那个充满恨意的恶鬼,而是记忆中的那个温婉娴静的女子,总爱在夕阳下倚靠在窗边,捧着一卷书细细看着。
见着他来,便会将他揽进怀中,和他一起眺望将沉的天光。
她的手总是温热的,她的怀抱总是柔软的。
是偌大的谢府、空荡的人间,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好孩子。”
李卿抒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温柔,“我爱你,我从未恨过你。”
谢谕清忽然说不出话了。
李卿抒的眼里是攒了许多年的爱意:
“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我从未恨你,救你,是因为我爱你。若有遗憾,我也只遗憾不能继续陪伴你,只能作为一缕幽魂,尽我所能为你抵挡来自妖鬼的伤害。”
“过去十几年,我的魂体被恶念和妖鬼缠着,虽然替你挡了许多伤害,却也因为自己的弱小,反而成为它们伤害你的工具。”
谢谕清眸中闪过泪光:“母亲……”
他本能想要伸手去触碰对方,然而却只是打散了香料的烟气。
李卿抒的身影跟着晃动起来。
他的手穿过空气,什么都没有碰到。
谢谕清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敢抬头。
李卿抒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她微微抬起手,虚影落到了他垂下来的头上,只剩一声叹息:
“你长高了……”
谢谕清泪如雨下。
他终于等到了回答。
背负了十几年的不甘心和自责,终于可以放下。
……
谢谕清从昏迷中醒来。
李成正担忧地看着他:“公子,你怎么忽然昏迷了?”
李成身后,夕阳在地上打出一片绯红之色。在那日与夜的一线交错之地,他仿佛看到母亲的魂体缓缓离开。
而他终于不再执拗,反而能坦然送别。
人与人之间终有离别,但是只要彼此牵挂,便会以令一种形式存在。
这份感情和陪伴,会化作生者心中不可消磨的力量和支撑,远比肉体凡胎更加牢固。
他们其实,从未互相失去。
谢谕清缓缓看向手中燃了大半的返魂香。
他好像……误会慕千影了。
这个看似无心无情的灵仙,其实也在用她的方式关心着其他人。
只是她不懂人的情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循着本能释放她的善意,用宁望尘教她的“斩妖除魔,守护人族”作为幌子,显得呆板而笨拙。
其实,她是个连困于邪祟的鬼魂也会救的……真正的神仙。
他想到自己送给钟逸尘的纸条,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做错了事:
“慕千影呢?”
李成道:
“老奴方才便是要告诉公子,张仲远副指挥使派人围了地仙庙,但那里似乎有修士设下的阵法,任何人都无法靠近。那妖物也被困于其中了。”
李成神情严肃:
“好像慕千影和杨素莹,都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知道我一写论文就能多写点小说(疯癫地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