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影感受到了屋内这恶鬼不同寻常的恶念,为保人族安全,必须迅速将其除去。
她一言不发,待看清屋内恶鬼所在,下一秒便提剑而至。
恶鬼匆匆回身抵挡,被她一剑斩断了十指,发出惊天泣地的哀嚎。
尖锐的声线如有实质,带着刺骨的森冷和来自幽冥之地的邪气,谢谕清凡人之躯难以抵挡,只觉得阴风冲击下让人头痛欲裂,当即便闭上了眼睛。
慕千影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嫌弃和不耐烦。
她闪身挡在谢谕清身前,略显瘦弱的背影此刻却如同群山巍峨,灵力顺着剑身流转,筑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屏障,将刺耳的鬼嚎隔绝在外。
竖剑在身前,慕千影吐出一个冷冰冰的字:
“吵。”
鬼哭声淡去。
谢谕清抬眸,便看见慕千影垂落的发丝随着灵力波动微微晃动,伴着几分清新的草木芬芳。
他分明看不清对方,却好似受到了蛊惑般,本能抬手,想要触碰她的头发,又在触碰到的前夕停住动作。
分明隔着半寸距离,冰凉丝滑的触感却格外真实。
谢谕清一瞬间神色恍惚。
而慕千影被恶鬼吸引了全部注意,并未留意到他的动作,只凝神仔细看着恶鬼所在,半晌疑惑道:
“好像是别的东西……”
她本是自言自语,那恶鬼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声骤然提高嗓门的尖锐大喊后,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与慕千影的灵力死死相抗,一边死死盯着谢谕清,一边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
“去死……去死……”
“又吵又难听。”
慕千影嫌弃道,便没了等下去的耐心,当即就要挥剑将那恶鬼除了,以求个安静。
而后她左手并指,凝聚灵力后顺着剑身自下而上缓缓划过。
长剑随之散发出莹润光芒,映出她一双清泠泠双眸。
“慕千影!”
谢谕清忽然出声叫住她,慕千影挥剑的动作一顿。
她疑惑回头,却看见谢谕清缓缓放下了抬着的手,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从他袖口中滑落到地上,尚未被使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借着这份光亮,她看到谢谕清眼睛里陌生的情绪。
奇奇怪怪的,看不懂。
慕千影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道:
“你别害怕,我马上除了这恶鬼。”
肩膀上传来两下轻飘飘的触碰,慕千影没用多少力气。
并不亲昵的动作,谢谕清却觉得心口被这一触即分的轻拍挠了两下似的,有些发痒。
他垂落着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曲了曲。
慕千影只当他是被鬼吓到,象征性地安慰两下便急着除鬼,谁知握剑的胳膊又一沉。
她再回头时,眼神里便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借着黄符的光芒,谢谕清直视着她的眼睛,隔着袖子拉住她的手腕,虽然没用多少力气,但态度却格外坚决:
“不要杀她。”
“为什么?”
慕千影道:
“我只负责除妖捉鬼,本不想多问。可是今夜我在屋子外面时,并没有看到有鬼靠近,这鬼只可能是本来就在屋子里的。”
她的眼睛看向谢谕清,乌黑的瞳孔仿佛可以照出对方的内心所想,然而她只是平静阐述,并没有多少威慑之意:
“现在屋子里除了鬼,只有你身上鬼气最重……是你随身带着这只恶鬼。”
她直勾勾盯着谢谕清,再次反问道:
“为什么?它分明要杀你。”
人族鬼气重,可能是因为用身体做媒介养着鬼,也可能是因为体质特殊而被迫招惹了鬼。
但谢谕清没有反驳她的猜测,只是用单手圈着她的手腕不敢放开。
他默认了“养鬼”的行为,解释道:
“她是我母亲。”
慕千影眨了眨眼。
她的脸上没有因为这个理由而露出“怜悯”或者“理解”的表情,而是用一双平淡到有些无情的眼睛看着谢谕清:
“它是伤人的恶鬼,不能留。”
在她看来,无论生前是什么身份,死后成鬼,就该回到幽冥界去,回到冥府中去,而不该留在凡尘界,更不该化做恶鬼伤人。
就像妖不能在人界伤人一样,鬼也不能。
她不能理解谢谕清的行为。
或许是她的漠然激怒了身后的鬼。
它仰头发出凄厉的吼声,难得喊出了一句清晰可闻的话:
“谢谕清!我生你养你!你该陪我去死!”
随着它的这句嘶吼,慕千影设下的屏障忽然碎裂,被它用力冲撞开来。
一双鲜血淋漓的鬼爪冲着慕千影身后而来。
慕千影甩开谢谕清的手,转身果断一剑,将恶鬼定在了地上。
谢谕清急忙起身。
恶鬼呼痛,对上慕千影无情的眸子,它眼里闪过几分恶意,忽然换了副楚楚可怜的做派,泪水混着鲜血滑落,冲着慕千影身后的谢谕清道:
“二郎,为娘好痛……为娘只是舍不得你,为娘好想你……”
熟悉的声音使谢谕清想到了记忆中的母亲,纵使容颜诡异可怖,声声鬼哭却引人心痛。
母子连心,他此刻也好像被那剑钉在了地上。
素来与人关系匪浅的恶鬼最难降伏,不是鬼难除,而是人心不定,极易受到迷惑。
慕千影二话不说拔了剑,又重重戳进了恶鬼的脖子,这下对方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迷惑旁人了。
她转回头,左手凝了一道灵力,朝上方一甩,敲在谢谕清额头:
“赶紧醒醒!”
谢谕清清醒了几分,知道自己是受到了恶鬼的蛊惑,尚未感谢慕千影相助,就看见李卿抒嘴上插着一把剑,顿时多了几分无语:
“她……她到底是我母亲。”
他清醒过来,好像依然心软似的,又想阻止慕千影除鬼。
谢谕清缓缓走近不再有反击之力的李卿抒,恶鬼只是盯着他,再没了先前蛊惑人时的神态,贪婪恶意毕露。
“母亲,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伤人的恶鬼,您变成如今模样,是否是一直憎恨着我?”
恶鬼阴恻恻的笑了。
只是它一笑,嘴里戳着的剑就跟着抖,硬是冲散了几分可怖。
这样的问题,谢谕清每个月都会问。只要恶鬼始终不给明确的答案,谢谕清就始终不会用黄符将其彻底除去,而恶鬼畏惧黄符,也一直不能彻底将谢谕清吞噬。
一人一鬼就这样僵持了许多年。
在这个只有符纸和慕千影的灵力照明的深夜,困扰他多年的恶鬼被降伏,身边只有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灵仙,谢谕清好像卸下了端庄沉稳的壳子,露出内里冰山一角的偏执。
“你知道吗?”
他看着地上恶鬼,想从这双鬼目里看到母亲的温柔注视,声音轻柔而沉静。
“我生来体质特殊,极易招惹妖鬼。自出生起,每月逢朔日,便需黄符护体。可是出现的妖鬼一月强过一月,最后连我的母亲,也为保护我而死。”
他不知在对谁说话,又或者是自言自语。
“母亲死后,有好多年不曾有妖鬼出现。玄隐真人说,是母亲的灵魂不放心我,一直留在我身边。我信了,觉得纵使这世上人人厌弃我,可母亲永远不会……”
“原来,母亲还是恨我的吗?”
他脸上带着莫名神色。
“原来是这样啊……”
慕千影品不出他此刻的复杂心情,只自顾自点了点头,“这样就说的通了。”
她打断谢谕清悲伤绝望的自嘲:
“你先别哭。”
谢谕清看她。
却见慕千影忽然拔出恶鬼身上的剑,当着他的面挥出一道莹润温暖的灵力,直将恶鬼魂体打散。
而后灵力再次凝聚,在她手中多了一块棕色的香料,比之寻常香料,散发着微微的绿色光芒,是她的灵力在其中流转。
香料周围隐隐约约簇拥着一圈细碎的光点,正被其缓缓吸收。
“你--!”
谢谕清本能一惊,却阻止不及。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意,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半晌,说了句:
“也好,你有你的责任,恶鬼,确实该除。”
他垂着眸子一字一句说下去,看似平静,实则眼底已经多了几分冰冷的寒意,连带着对慕千影有的熟悉和亲近感也淡了许多。
然而慕千影却并不能感受到他细微的疏远态度,只是朝他伸出手:
“你看……”
谢谕清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动作:
“男女有别,仙凡亦有别。”
而后冷冰冰地说了句:
“多谢仙子帮我除鬼,我累了,先休息了。”
说完便出门离开了。
金华猫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三两下跳进了屋子里,此刻正趴在慕千影身边看戏,见状幸灾乐祸道:
“瞧瞧,你把人惹生气了。”
“生气?”
慕千影这回是真的不能理解了:
“他为什么生气?”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香料,又看了看先前被自己一剑劈成两半的空荡荡的房门,一脸疑惑,发自内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啊?他母亲这么多年为了保护他,魂体都快被其他妖鬼吞了。我把他母亲的魂魄救出来,还用了返魂香帮她聚魂,他生什么气啊?”
金华猫“啧啧”两声。
慕千影皱着眉头,挥剑将屋子里残余的妖鬼之流除了干净。
而后带着一肚子做好事不被领情的怒火,将凝聚着李卿抒魂魄的返魂香塞在了一堆书后头,确保其照不到光后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