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骄坐在自行车后座跟侯玉珍一起回家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大包的药,纪骄只要闻到鼻间那隐约的苦药味,就已经开始咧嘴了。
她一只手拎着药包,另一只手抱着侯玉珍,试探性的说:“妈,我抓这些药,又得花去家里不少钱吧?”
侯玉珍一边蹬着车子一边说:“只要你的身体能好起来,健健康康的,别说花点钱了,就是让妈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妈都愿意。”
纪骄鼻子一酸。
她知道侯玉珍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纪骄又赶紧说:“妈,我的病会好的,咱们的房子可千万不能卖。”
说着,她不等侯玉珍,又继续道:“我最近看了不少报纸,报纸上说国家现在大力发展经济,建设新城市,不少地方都拆迁了,别的不说,就咱们滨市下属的镇子,已经拆了不少了,如果咱们那片能拆迁,能分到楼房不说,安置费也能拿到不少呢。”
侯玉珍笑笑:“竟说傻话,真要拆迁,东边可比咱们西边富裕多了,要拆迁也得紧着镇东啊。”
纪骄反驳:“妈,话不是这么说的,镇东住了多少人啊,多少人代代都住那个地方,轻易不愿意搬,不说居民楼,就说那些门店、商业区……归属权的复杂着呢,这样拆起来多麻烦。
咱们西边就不一样了,大片的空地,只要买下来,想怎么折腾都行,西边这些年起来多少新厂子啊,带动了多少生意啊,连镇子上的大领导都经常往西边跑呢,听说还要修路呢……
反正我觉得,要是拆迁,也是咱们这边先拆。”
她说的都是真的,镇西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拆迁的消息,而且夹在村子和镇西中间的大片荒地日后是高铁站,与高铁站隔了两条马路的地方是个新商圈。
后来,附近的小区价格一直攀升,从如今的一千飙升到了三万多的价格,人流大,圈子里所属的商铺也是日进斗金,有些人家靠着拆迁和吃租金,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纪骄想,她说什么都不能让侯玉珍卖房子的。
侯玉珍笑:“哪学来的,一套一套的。”
她有点听不懂,但是又觉得纪骄说的有道理。
其实纪骄多虑了,那房子是侯玉珍的父母留下的,也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这房子除了是用来住的,也寄托了她和侯玉生的一份情感,若非严重情况,她是不愿意把房子卖出去的。
纪骄话头一转,又说:“不过,妈,不卖房子,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
说到这里,侯玉珍原本放松的心情又紧了一下。
这话说的是没错的,眼看着男人是靠不住的,她也隐约有了别的打算,以后两个孩子都是要靠她的,孩子们要上学,现在上高中,以后上大学,多的是用钱的地方,他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吃山空了。
于是,侯玉珍说:“你放心吧,妈有打算的。”
纪骄问:“您有什么打算?”
照以往,侯玉珍是不会跟纪骄说这些的,她始终拿家中几个当小孩,觉得这些都是大人才该考虑的事情,可是短短两天,侯玉珍的心态发生了些变化。
两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让母女俩从原本单纯的母女变成了“共同作战”的战友,让她看见了小女儿的另一面,孩子们都长大了,能给父母分忧了。
侯玉珍很自然的就说:“妈打算去西边的厂子找个活儿干,上次咱们都看见了,那边厂子很多,很多村里人都在那找了工作的。”
纪骄一听,赶紧说:“妈,那不成,厂子上班多累啊。”
侯玉珍就笑:“傻丫头,赚钱有不累的吗?”
纪骄就说:“赚钱是累,但是同样受累,我看着门口那些摆摊买吃食的小贩比在厂子干活的人赚的可多多了,妈,您手艺多好啊,包包子包馄饨比那些摊子上的强多了,要是赚钱的话,咱们不如摆摊去……”
侯玉珍一愣。
是啊,原先她还感慨过路边那些卖饭的生意好的,她怎么就没想过自己也做生意试试呢,这样时间还比较自由,更方便照顾纪骄。
纪骄说完这话有点忐忑,毕竟进厂打工才是大多数人愿意选择的。
半晌,她才听前面的侯玉珍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妈想想。”
纪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侯玉珍愿意松口就是好的,这说明事情有商量的余地嘛。
母女俩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路小路,赶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刚一到家门口,就看见了门口怒气冲冲的纪家人。
老太太坐在凳子上,刘香兰站在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小的,旁边跟着一个大的,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都盯在了车筐里的水果和爆米花上。
这是侯玉珍沿途买给纪骄的。
纪宏明已经着急一天了,这会儿见侯玉珍优哉游哉的,还给纪骄买了那么多没用的零嘴儿,气急败坏,张嘴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侯玉珍,你跑哪儿去了!!”
大早晨,侯玉珍离开的时候,纪大成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他以为侯玉珍生气归生气,但是还是知道好歹的,今天是他妈生日,一年才一次,侯玉珍从来都没有缺席过,也从来都没有撂挑子过,所以纪宏明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他只觉得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吵架归吵架,可是早晚会和好。
觉得她只是赌气,出去转一圈,买点菜就回来了。
结果他等啊等,老二一家都到了,几个叔伯婶子都到了,都等着他媳妇做饭呢,太阳高照,眼看着中午过去了,侯玉珍还是没回来。
老头老太太发了通脾气,最后,还是刘香兰说带俩人再来镇上下顿馆子,这才平息他们的怒火。
纪宏明气急败坏的质问,刘香兰也在那里煽风点火。
虽然嘴里说的像是劝架,可是在纪骄听来那就是煽风点火。
“哎哟大哥你别生气,嫂子这肯定是带孩子出去散心了,一切为了孩子嘛,家里的事儿忘了也就忘了,骄骄没事最重要!”
刘香兰旁边的纪招娣盯着纪骄小肉手里面的袋子,虽然满是渴望,可是看一眼也就强迫自己挪开了眼睛,但纪家宝就不同了,他是全家的宝贝,是最小的小孙子,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纪骄的零食兜子,抓着他妈的衣袖,大声喊:“妈妈,我要那个!”
侯玉珍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纪宏明,可是纪宏明的眼中只有责备。
侯玉珍真觉得以前那个自己是瞎了眼睛的。
抛开那层爱情的滤镜,她试图再从对方的身上找出一些关怀家人的证据,她却发现,没有。
侯玉珍笑了一声,这笑中竟还有点释怀,不但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与委屈,似乎还有个沉重的包袱,终于落了地。
她把自行车推进楼门,然后冷漠的说:“我闺女病了,我带她出门散心。”
纪宏明很生气:“那也要挑时候啊,你明知道今天是妈生日,一家子都等着你呢。”
侯玉珍冷笑:“等我?等我干什么,等我当老妈子买肉做饭伺候你们一大家子吗,你们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我不回来你们就吃不上饭了是吗?”
纪宏明恼羞成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香兰也不高兴了:“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咱家你做饭最好吃吗,咱妈就爱吃你做的饭,中午倒是我掌勺,但是我手艺不到家啊。”
侯玉珍从没觉得这帮人这么烦,以往觉得那都是她该做的,觉得为了一家子和谐,忍忍就过去了,他们总会记她的好,结果呢,这些人是拿她当冤大头呢。
侯玉珍说:“我在外面待了一天,累都累死了,哪有心情给你们做饭,谁想吃谁自己弄去!”
纪骄听见侯玉珍这样讲,她心中非常宽慰。
她一露头,纪家宝又来劲了,见大人只顾着自己吵架,没空搭理他,干脆自己朝纪骄冲过去,伸手就抢。
在场的几个大人,包括纪骄,全都没注意纪家宝,所以还真让他扭着那小胖身板一钻,就朝纪骄扑了过去。
纪骄反应利落,朝旁边一躲,三两步跨上了楼梯,飞快把吃的扔进了二楼的家里。
纪家宝没料到纪骄会躲开,刹不住车,一下子撞在了墙上,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了一个大包,又红又肿。
纪家宝人都傻了,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嚎开了。
这一下,纪家二老和刘香兰目眦欲裂,刘香兰几乎是飞上那几级楼梯去的,飞快把纪家宝抱了起来。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怎么欺负弟弟啊,有没有人管了!!”
“小宝啊,我的乖孙,快让奶奶看看,哎哟,怎么撞成这样了……”
连纪宏明都吓到了,面对母亲恶狠狠的目光,撸起袖子就要上楼:“纪骄!你给我下来,弟弟就是找你要点吃的,你躲什么,你看看你弟弟都撞成什么样了?”
纪骄放下东西又回来,站在比他们高了几级的楼梯上说:“找我要点吃的?他那么大劲朝我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我命呢,没长嘴啊,要吃的不会好好说,非要过来抢,大人干什么的,也不看好孩子,撞墙上了也怪你们不会看孩子!”
“你……”
纪宏明震惊的看着纪骄。
就连侯玉珍,也对纪骄能说出这番话有点吃惊。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纪骄从来都是病恹恹的,像朵柔弱需要呵护的小白花一样,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过?
纪骄也震惊,震惊于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她的性格不是家中人所认为的那样文静,只不过是碍于身体不好,所以没机会表现出活泼那一面。
可是她觉得那个老中医说得对,要看开一些,有火气就撒出来,身子本来就不好,没事别折腾自己。
纪骄当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全家的不幸皆因自己身体不好而起,所以这辈子她决不能倒下。
她要长命百岁的,所以不能自己气自己,有火气得朝别人去,这才对呢。
她不但要活着,这辈子,她还不要做任何人的垫脚石,自己痛痛快快的活!
喊完这一段,她只觉神清气爽,看着下面那一干人震惊的表情,尤其是纪家宝,她一直都讨厌纪家宝这个熊孩子,早想收拾他了。
现在,看着纪家宝被她的陡然爆发吓得哭都不敢哭的模样——
纪骄觉得更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