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纪骄从滚烫的岩流之中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她的周身仿佛被岩浆包围,一股一股灼烫仿佛要将她的理智全都烧没,彻底将她这个人给摧毁。

无助的病躯令她想要立即昏厥过去,一了百了。

可是纪骄那双已经恍惚的眸子却只混沌呆滞了那一刹那,就立即重新变得清明。

她前所未有的冷静——意识到自己现在正是什么时刻的时候,纪骄一双贝齿把红唇咬得渗出了血,猛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

绝对,绝对不可以昏睡过去!!

后来冤魂被迫绑定在纪姗身边的时候,她无数个日夜都在祈祷,若老天开眼,她愿付出一切回到从前,回到尚未因为高烧变得又痴又傻之前!

所以纪骄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只是拼命想办法让自己清醒起来。

纪骄支撑着自己滚下床去,“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摔落在地,还滚了一圈,摔得头昏脑涨,脑门也在被床头的木柜子磕了一下,但是这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却让她愈发的清醒了起来。

走!离开这里,去医院,绝对不能烧晕,绝对不能变成傻子!

纪骄的嗓子已经失声,可是她这样在心中对自己尖叫、呐喊。

绝对,绝对不要变成傻子!

不能变成傻子,不能让她的白眼狼父亲借故给她治病,骗走家里的钱创业,成为人上人。

不能让他毁掉她哥和她妈!

她那几乎成魔的执念和身体上的疼痛竟奇异的汇做了一股力量,支撑着她跌跌撞撞朝门口跑去,途经客厅的时候,纪骄没能看清挡在前面的椅子,猝不及防就被绊了一跤。

椅子到底的声响也终于叫厨房的人注意到了外面。

纪宏明正翘着二郎腿翻一本从同事那里拿来的杂志,很久了,但是家里没有收音机电视机这些消遣,他看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捏着一个馒头,馒头里面夹了肉片,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就是在这样悠闲的时候,外面那声巨响乍然如外面的雷鸣一般钻入耳中,吓得纪宏明把手里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穿过客厅,跑了出去。

纪宏明一个激灵,也赶紧站了起来。

“纪骄你乱跑什么,你给我回来!!”

可是回答纪宏明的,就只有一声关门的巨响。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

外面已经连下了一整天的滂沱大雨,真会儿雨势才见缓和,可是凉风依然徐徐吹着,因为屋里的窗户没关,所以门被打开的时候,吹起了穿堂风,门被纪骄狠狠一带,加着风的加持,关得格外有力,纪宏明的动作算是快的,但是依然没能追上纪骄,只能徒劳的伸手。

结果,就是这么一伸手,被风推动着猛烈拍上的门好死不死的夹住了纪宏明的手指,他“啊”的一声惨叫,几乎飚出眼泪来。

就是这会儿功夫,纪骄已经跑下二楼,跑出了老旧的小区。

她恍惚记得,小区的门口有一个老冯,开小卖铺的,人很不错,跟侯家人关系也好。

凭她自己是没法跑到医院去的,所以必须得找个人求助。

外面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在纪骄滚烫的皮肤上,雨势虽有所缓解,可是依然不算小,她一出来就被淋了个落汤鸡。

纪骄跌跌撞撞跑到了小区外面的小卖铺,直挺挺的摔倒在了台阶上。

大雨在外,甚少有人出门,小卖铺也是难得的清闲,老冯从墙上撕下了一张日历,跟小卖铺的俩人聊着闲话:“这过得可真快呢,眼看着孩子们就又要放暑假了。”

除了他妈这个老太太,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他的发小,开车路过,过来坐坐。

这发小也曾是这个老小区的人,后来做买卖赚了钱就搬去了更好的房子,就很少回来了。

老太太的笑呵呵的说:“可不是么,小宝天天就盼着暑假呢,放假了就能天天看电视了,看西游记,孙悟空打妖怪……哎呀真是厉害,看不腻,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

老太太原来住村子里,看电视只能搬凳子去有电视的人家,西游记已经拍出来好几年了,可是她还没完整的看过。

她记忆犹新,第一次看见孙悟空腾云驾雾的时候,还真的以为是天上有神仙呢!

冯家也是攒了很久,才买了台电视机。

老冯笑呵呵的,一提到家里的新电视机也很高兴。

他们上河镇是个并不富裕的小镇子,厂子的工人一般一个月只赚二百来块,一个电视机却能卖到两千五百块钱,普通人家想买一台电视机需要攒很久很久。

中年人附和了老太太两句,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道身影闪过,一下子撞在了门上,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老冯赶紧放下手中的瓜子,上前去看,大门已经被外面的人扑开,风夹杂着雨吹进来,把老太太给吹得打了个喷嚏,但是她也顾不得自己如何,赶紧使劲抻脖子往外看,看清门口那张凄惨的小脸儿,一声惊呼。

“这不是玉珍家那个二姑娘吗!!”

老冯也认出来了,这是纪骄。

但是纪骄的状态可不算好,虽然淋了雨,浑身都在发抖,可是她的脸颊依然有病态的红晕,身体烫得惊人。

纪骄已经人事不知,老冯吓了一跳,一见纪骄这状态,当机立断,赶紧回身穿好衣服。

“这孩子现在情况不太好,我得带她去医院。”

老冯脸上非常严肃,老太太也不敢多说,她也被纪骄的样子给吓到了。

她说:“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哎呀……这孩子怎么这样了,家里没大人么?”

侯玉珍可是宝贝这个女儿宝贝得紧,纪骄是在他们眼皮子下面长大的,孩子生出来瘦巴巴的,哭的力气都没有,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儿童医院都去了不少次,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身体还是不大好。

侯玉珍为了这个姑娘,连原本稳定的工作都不要了,卖了工作专门在家里照顾女儿,今天纪骄都这样了,侯玉珍人呢?

冯老太太这心思转念间,中年男人已经把手中的车钥匙扔了过去:“这大雨天的,你抱着她怎么去医院,我开车带你们。”

他这些年开店赚了不少钱,给自己买了一辆小汽车,现在用他的车把人送去医院正合适,他没搬走之前跟侯家人关系不错,这点忙是要帮的。

纪骄虽然已经长大了,可是因为一直病恹恹的,所以瘦得可怜,老冯把她抱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老冯一听发小的话,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说:“行,那赶紧的吧,咱们快走!”

“妈,您快回去看看纪家有没有人,我记得玉珍大早晨就上班去了……是不是家里没人啊……”

说干就干,俩人带着纪骄风风火火上了车。

等到纪宏明抱着自己红肿流血的手指头打着伞追出来,就只来得及看见一辆远去的黑色小汽车。

“嘿,别走!你们要把我闺女带哪去!”

纪宏明心中着急,可就在他说话这一瞬间,天上乍现亮光,一道疾雷狠狠劈下,炸裂的声音和重新变大的雨将他的声音盖住,他被惊吓了一跳,脚下一软,踩着路上不平整的石块,滑进了旁边湿软的泥里。

小区老旧,外面的路也一直没修,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很容易摔跤,纪宏明的运气实在不算好,这一摔就摔进了泥坑里面,头磕在旁边翻起来的砖块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以至于一大把年纪却依然身形利落的冯老太太打着伞往回走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纪宏明摔进泥坑里,急得差点跑起来。

“哎哟,老侯家这算怎么回事!”

“我说大明啊……快来人呐!有人摔跤了!”

老太太站在小卖铺门口,看见纪宏明那惨样,收回了自己的脚。

纪宏明正值壮年,摔一跤没事,她老太太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是要是结结实实的摔那一跤,也是够受的。

幸好这是路过一个从外面回家的熟人,听见了老太太的呼喊声,赶紧去看那大泥坑。

大雨又下了二十分钟,才终于有要停止的迹象。

厂子里面干活的工人透过窗户看见初见蓝色的天空,感慨着说:“终于不下了,再下,我家前面那块地就得淹成河了,你是没看见我昨天回家啊……裤脚恨不得卷到大腿根去。”

“谁说不是呢,这么大的雨,都不敢让我公公送孩子上学去了,半路摔一跤可不得了……”

这些悠闲做工的人后面,有个女人格格不入,她没参与讨论,一直闷头做着自己的工作。

她跟这些工厂里面的正式工不一样,她只是临时过来做些杂活儿。

自从纪宏明做工的厂子倒闭失去了工作,家中的愈发的拮据,侯玉珍也不得不放下身体不好的小女儿,开始想办法赚钱。

她心事重重的,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想着家中的纪骄怎么样了。

早晨她出去之前,纪骄快退烧了,她叮嘱过纪宏明,要按时给孩子吃药,也不知道纪宏明那个粗心大意的人能不能照顾好女儿。

侯玉珍正心不在焉的忙活着手中的工作,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骄骄妈!你快去看看吧,你家孩子在陈大夫的诊所门口晕倒,被送去医院啦!”

“还有你家大明,在小区门口摔了一跤,现在还没醒那!”

这一声一声的,叫原本还是低声闲聊的员工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哟,这谁家啊,怎么这么倒霉呢。

众人登时探头出去看来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唯有侯玉珍在听见那两句话的时候脑子“嗡”的一声,手中的东西都掉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急急跑了出去。

“桂香姐,你说什么,骄骄怎么了?”

来报信的人正是冯家的儿媳妇,冯老太太从陈大夫的诊所一回到家就把这事儿给家里人说了,李桂香跟侯玉珍的关系不错,俩家住同一栋楼,一听这事儿就知道不得了了,都来不及等雨停,匆忙就来厂子给报信了。

李桂香手里还拎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看见侯玉珍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说:“哎哟,就是……就是进医院了,快看看去吧!”

纪骄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这会儿都晕倒了,那得多严重啊!

侯玉珍急得不行,抬腿就往场子大门口跑,跑出几步又赶紧回来,骑上了自己停在车棚里面的自行车。

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李桂香打一个。

不过热心肠的李桂香也不在意这个,只又朝着那人影喊道:“你慢点骑,别摔着了!”

要是侯玉珍也出点事,那这一家子真是一个不落,整整齐齐了。

眼见着李桂香要走,立马有同小区的叫住李桂香:“诶桂香姐,到底什么事儿啊!”

李桂香摆了摆手:“去去去,别瞎打听!”

侯玉珍一路奋力瞪着自行车,终于来到了镇子的医院,好在医院建在他们这一片老区,不算远。

找医院的人一打听,就知道了纪骄在什么地方,侯玉珍急匆匆的上楼去,一拐弯就看见了楼道尽头正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交谈的老冯。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老冯转过头来,看见了狼狈的侯玉珍。

因为今天出门是去干活的,所以侯玉珍穿的是一件又破又旧的衣裳,刚才一路骑车疾驰,裤腿上溅了泥点子,狼狈不堪。

老冯安慰她说:“没事了,打了退烧针,现在正输液呢,送来的及时。”

可是大夫却不吃这套,严肃的跟侯玉珍说:“你们怎么照顾孩子的,你知不知道再晚一点这孩子就要严重成肺炎了,还有可能会被烧傻!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大夫还说了什么,侯玉珍就听不到了,她满脑子都是“你的孩子要被烧傻了”、“你的孩子要被烧傻了”。

她的骄骄又漂亮、又聪明,是很优秀很优秀的一个孩子,如果真的烧傻了,那她不敢相信,她的后半生会怎么活。

侯玉珍恍恍惚惚的站在病房前,看着昏睡的纪骄。

纪骄的面容已经想重新归于平静,双颊病态的红晕褪去,小脸苍白如纸,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并不安稳。

梦中的她化成一缕魂魄,看着房间中痴傻的自己。

房间的窗户都开着,雨从外面飘进来,她裹着被子依然觉得沁骨的冷,因为身上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

这一切都是她的好爸爸干的。

纪宏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从小就看病吃药,只要沾上她,她那一向强势的妈妈就特别舍得花钱。

现在,他失业了,想凑钱创业,养外面的那对母女,可是他没钱。

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么个昏招,对自己亲生女儿动手。

他得逞了,不过后果比他想的还严重,她并不只是重感冒甚至是肺炎那么简单,她是被烧傻了,彻底变成了一个痴傻的人。

她妈差点疯了,甚至卖掉了家里的房,出去拼了命的打工,能借的也都借遍了,就为了给她治病。

她把她教给纪宏明,叫纪宏明在医院陪她看病。

可是纪宏明根本就没有。

痴傻后的她魂魄出窍,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被纪宏明从医院带走,那个男人拿走了她治病的钱,开始在外面悄悄做买卖。

他开了张假证明,说医院根本就治不好她。

哥哥为了凑钱给她治病,辍学打工,为了钱又卷进小混混的街头械斗,一直双腿残疾瘫痪终身。

种种悲剧在她面前发生,她痛苦的看着那一切,却无能为力。

而……

噩魇戛然而止,纪骄猛地惊醒,几乎在那一瞬间弹坐了起来。

“不要!不要!”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

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天旋地转。

侯玉珍被她这幅模样给吓坏了,着急的把人抱住。

“骄骄啊……是妈妈……你看看,是妈妈来了。”

“妈妈在呢,没事了。”

纪骄在一声声急切又熟悉的呼唤中慢慢变得冷静。

那个怀抱太温暖太温暖,温暖的让她陌生,温暖得不可思议。

纪骄终于在妈妈一声一声的安抚之中稍微恢复了理智。

她茫然的眨眨眼睛,抬头看看侯玉珍,又看看正站在门口一脸担忧的冯叔叔。

医院?

她记得自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自己跑到了冯叔叔的小卖铺门口。

她是不是被送进医院了,她还认识人,脑子还清明着,没傻。

她,是不是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