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长安城下了第一场雪,到处白雪皑皑。
树上的鸟窝也遭了灾,刚出生没几日的雏鸟不知怎么就落到雪地上,稀疏的羽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
云晴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起来,拂干净它身上的雪粉。
“云晴姑娘,公子马上就要归家,你又躲到哪儿去了!”
云晴此刻站得位置比较高,闻言心里一颤,差点没从梯子上跌下来。
那张本就瓷白的脸顿时血色全无,几乎要与雪融为一色。
她此刻正踩着梯子,站得位置比较高,瞧见一个身着浅青色袍袴,身材较为健硕的中年妇人站在院门口张望,口中嘟哝着“人跑去哪儿了”。
她扶着梯子下来,拾起石桌上的石榴,几步走到她身后,慢声细语,“柳嬷嬷,找我?”
柳嬷嬷猛地回过头来,吓了一跳,抚着心口骂道:“要死啊你,怎跟只猫似的,走路都没声!”
云晴心想自己发出声音了,不过她并不是喜欢与人争执的性子,所以只是歉意地笑笑。
一对像是沁了一汪水的漆黑狐狸眼波流转,像是要把人的魂儿勾进去似的。
还真是祸水!
饶是日日见着,柳嬷嬷乍然见到,心里还是为之一颤。
美是真美!
哪怕穿得只是寻常婢女的宽松袍袴,都遮不住她灼人的美貌与玲珑勾人的身段。
这也就罢了,虽模样生得妩媚多情,眉眼间却丝毫不见半点狐媚之气,看人的眼神如同婴儿一般纯真无邪,叫人心中升起极端的保护欲。
柳嬷嬷实在想不通,在那种腌臜地方长大的女子,怎会有这样一对清澈无垢的眼睛。
但是呆也是真呆!
公子半年前随太子南下巡视,昨日着人送信,今日归家,算一算时辰,恐怕马上就到了。
府中稍微有些头脸的婢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盼着公子能多瞧上一眼。
唯独她这个通房还穿着平日里的衣裳,一张脸素面朝天。
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心思躲在这儿管几只鸟的事儿!
实在太不上进了!
柳嬷嬷是府中大管家的娘子,专门负责管理她们这些婢女。
她性子风风火火,最看不惯不求上进之人,粗声粗气,“公子屋里可收拾好了?”
云晴眨眨眼,“都收拾,好了。”
柳嬷嬷撇撇嘴,“被褥都换了?公子喜欢的吃食可备下?你说说你,不就树上几只鸟,有什么值得你天天往这里跑,满院子的鸟难道不比府上的主子金贵不成…………”
她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云晴微眯着眼睛去看天,思绪如同流绪微梦飘出高墙之外,追着云朵去了。
待柳嬷嬷絮叨完,她笑眯眯地应了声“我下回注意”,说完,把手里个头最大的石榴分给她,“很甜。”
柳嬷嬷满腹牢骚瞬间哑了火,接过石榴,催促,“公子马上要到了,你还快去迎一迎!”
云晴闻言,眼里浮现出深深的忧虑,垂头丧气向府外行去。
府中的一众仆从婢女早已在乌头门前列左右两队。
见她来,眼神里透着审视,尤其是有些人的神情,生怕她靠近些,就能脏了他们似的。
云晴低着头走过去,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好似这样,相对安全些。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不知有人喊了一声,“快看,公子的马车到了!”
云晴忍不住抬眼朝街角望去,果然看见声势浩荡的队伍朝这边驶来,一颗心跳得有些急促。
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近,云晴的心反而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最前头那辆包了皮子的华丽双辕马车已经停稳,府中的管家忙走上前,呵腰请安,激动,“家主可算把公子与小小姐盼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推开了雕花车窗。
那双手生得极漂亮,指骨修长分明,苍白的腕骨上戴了一串檀香佛珠手串,珠子成色一般,与他尊贵的身份极不相称。
紧接着一袭墨狐鹤氅的男人弯腰自马车下来,乌黑的皮靴重重地踏在铺了薄薄一层雪粉的地面上。
他身量极高,笔直锋利地伫立于漫天风雪之中,任由雪粉簌簌落在自己身上。
丰神如玉,意气风发,却又透出几分阴鸷孤傲。
他微微扬着冷白的下颌,冷而锐利的眸光越过众人,落在角落里那抹头都快要戳到胸口的墨绿色身影。
正是右相唯一的嫡子,太子宾客许凤洲。
云晴察觉到头顶的视线,将头压得更低,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
这时,相爷也从府里出来,亲迎自己的女儿。
父女久别重逢的场面,自是感人万分。
人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小小姐,唯有云晴至始至终都低着头。
她不是不想看,她是不敢。
她亦心里有愧。
直到一股子熟悉的气息靠近,云晴才忍不住抬了视线。
是许凤洲。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一只宽厚的手掌突然捉住她的手。
借着身上的鹤氅遮掩,众目睽睽之下,正在与自己父亲说话的男人,像是泄愤一般,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
云晴惊得差点没当众叫出声。
只一瞬,那只手便收了回来。
云晴的心脏一悸一悸地剧烈跳动,耳边嗡嗡作响,周遭的声音都像是不存在。
完了!
他一定是知晓了!
直到一行人入了府邸,背后沁出薄薄热意的云晴抬起眼睫,视线追向许凤洲。
他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若不是手指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云晴甚至觉得方才不过是幻觉而已。
正发楞,有谁突然用胳膊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臂,有些兴奋,“小小姐生得真好看,跟公子好像。哎呀,姐姐脸怎这样红?”
云晴转头,对上一张脸蛋圆润可爱的脸,正是柳嬷嬷的女儿秋霜。
也是这府中唯一不嫌弃她的出身,愿意与她交好之人。
秋霜一脸担忧,“不舒服吗?”
云晴回过神来,正要否认,这时柳嬷嬷走上前来,道:“今晚设宴,待会儿你俩莫要回去,同我去前厅帮忙。”
云晴一听,忙道:“我,我身子,突然,不适,我——”
柳嬷嬷用一种“你怕不是疯了”的眼神瞪着她,“不行!”
如今走失多年的小小姐归家,所有人都往主子跟前凑,也好讨个赏,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
躲懒也不是这样躲的!
云晴闻言,沉重地弯下粉白的颈。
这会儿雪下得更大,风也有些急,薄暮如雪一般降临。
高大肃穆的乌头门前悬挂着数盏大红灯笼,散发出的亮光交错成一个华丽富贵的牢笼,将云晴单薄的身影牢牢锁在里头。
孤冷得很。
许相爷子嗣不丰,只有一子两女。
嫡长子许凤洲与小小姐乃是已故的夫人所生。
六年前,夫人因病去世后,小小姐与二小姐去金陵外祖家探亲,却在途中被歹人掳走,身为兄长的许凤洲这些年一直到处寻找她的下落。
如今小小姐平安归家,乃是天大的喜事。
闭门六年之久的相府今夜特设家宴,邀了长安所有亲眷给这位掌上明珠接风洗尘,就连葳蕤轩的婢女也被抽调过去帮忙。
云晴一晚上都提心吊胆,满脑子都是府门口那一幕。
宴会快要结束时,柳嬷嬷吩咐云晴去前厅送果茶给女眷们饮用。
替小小姐斟果茶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黏在自己头顶,心里不免紧张,杯中果茶倾洒一些在在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食案上。
她赶紧告罪。
“别怕,不妨事的。”一个娇娇嫩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清亮如水的漆黑眼睛。
是小小姐。
她生得极美,与许凤洲有两三分相似。
她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长安的女子,都像姐姐一样好看吗?”
原本觥筹交错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将眸光齐刷刷地投向云晴。
席间有几个年轻子弟吃醉了酒,一时有些忘形,打量她的眸光热烈得过头。
直到听见“啪嗒”一声响,那几个子弟才回过神来,见端坐在上首的许凤洲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如今现任家主——相爷年世已高,族中的大小事宜都由许凤洲打理。
他行事与待人宽厚温和,信奉儒家思想的相爷截然相反,为人傲慢跋扈,在长安都横着走。
但是他能力极其出众,为人处事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比起相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将族中大小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且赏罚分明,对待族中子弟也一视同仁。
族中长辈们对他赞不绝口,早已默认他为下一任家主。
平辈或者小辈份子弟则对他又敬又怕,但无人不服气他。
几人想起这位眼高于顶的族兄收了一花魁娘子做通房,想来就是眼前这一位,顿时酒醒了大半,忙收回视线,恨不得把下巴戳进胸膛里。
许凤洲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云晴,“还不下去。”
云晴立刻行礼告退。
直到行出厅外,她才忍不住回头,只见那位年纪比她还小些的小小姐正在同自家兄长说话。
一向目下无尘的俊美男人摆出一个认真聆听的姿态,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与刚才冷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晴收回视线,匆匆离开灯火辉煌的花厅,向柳嬷嬷复命。
柳嬷嬷将她拉到无人处,道:“如何?”
云晴这会儿还有些心慌慌,如实回答,“很热闹。”
柳嬷嬷白了她一眼,“我不知热闹,我是说你羡慕不羡慕?你若是上进些,哄好了公子,将来,你就能坐在里头,而不是作为婢女忙得脚步离地。”
云晴想了想,认真道:“婢女,挺好。”
柳嬷嬷瞪圆了眼睛望着她。
她眼神澄澈,看不出半点儿虚假之色。
柳嬷嬷突然没了脾气。
一开始,她是真瞧不上她的出身。
许家乃是世家大族,如今的家主任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且马上就要封伯爵。
家中唯一的嫡公子许凤洲幼时被选入东宫做伴读,后来又成为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是个风流蕴藉的人物。
就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想要给公子做妾,都不一定排得上号。
更何况她一个从秦淮河上出来的花魁娘子。
能是什么好货色?
可她的性情是真好。
府中的婢女趁着公子不在,明里暗里地欺负她,她从来也没跟她们红过脸,甚至都不听曾听她在背后说过人家半句闲话。
柳嬷嬷啰嗦起来很烦人,就连她自己的女儿都受不了,时常说多两句就要顶嘴。
她却从来不恼。
人虽然有些呆,但做事不骄不躁,说话柔声细语,软软糯糯。
公子那样大的脾气,也给她哄得服服帖帖。
也难怪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公子会把她一个伎子带回府。
恐怕,这天底下没有男人不喜欢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
且听说,她是被人贩子卖到秦淮河。
无父无母,也怪可怜的。
柳嬷嬷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得为自己打算,趁着公子还疼你。”
如今小小姐终于被寻回,公子归家后恐怕第一件大事就是与人议亲。
她人不够聪明,出身也低贱,还不趁着新夫人入门前笼络好公子的心,早日给公子生个一男半女,下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
云晴腼腆一笑,“我,明白的。”
柳嬷嬷瞧她呆呆的模样,总觉得她根本就不明白。
她道:“今夜公子肯定要让你侍夜,你先回去洗洗吧。”
这榆木脑袋,床下是教不会了,但愿床上能哄好。
男人,不就那点子事儿。
更何况她都长成那般模样!
提及此事,云晴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她垂头丧气应了声“好”,回葳蕤轩去了。
平日里她想要点儿热水,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总是推三阻四,今儿还不等她开口,已经殷勤地送到她屋里。
云晴沐浴便上了床,原本只是想要歇一歇,谁知才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才将她从梦中惊醒。
是秋霜。
她道:“公子唤姐姐过去伺候。”
云晴心下一沉。
今夜,怕是躲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请宝子们多多支持!
另外:这本书是从《寡妇桃夭的太子赘婿》的副CP衍生而来,不过时间线与设定上都一些出入,看过那本的小可爱们请以这个为准。
放一个预收在这儿:《和离前夕我失忆了》
在外人眼里,沈纾妍跟当朝首辅裴怀谨乃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佳偶。
可只有沈纾妍自己心里清楚,裴怀谨心中令有所属,当初娶她,也是不得已为之。
成婚三年,她压抑本性,尽心尽力地做好妻子的本分,结果到头来因为无所出,家里人决定给裴怀谨纳妾。
沈纾妍本以为裴怀谨待自己至少有一分真心,谁知裴怀谨竟然没有拒绝。
本就过得憋屈的沈纾妍:和离,必须和离!
这狗男人,谁爱要谁要!
谁知和离前夕,她不下心磕到头,一觉醒来,发现身侧竟躺着一陌生的男子。
沈舒妍:!!!
在裴怀谨眼里,妻子温顺柔婉,贤惠大方。
两人成婚三载,虽谈不上情投意合,但也算相敬如宾。
谁曾想她突然有一日闹着要和离。
裴怀谨并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只好同意。
谁知和离前夕,她不小心撞到头,醒来后非说自己只有十四岁。
这也就罢了,和离书都还没签,她竟然背着他与旁人偷偷幽会。
春光明媚的花园里,裴怀瑾望着在别的男人面前含羞带怯的妻子,头一回尝到嫉妒的滋味。
小剧场:
沈纾妍精心打扮后去见心上人。
话还不曾说一句,心上人朝她身后望去,小心翼翼叫了一声“九叔”。
沈纾妍回头,一着紫袍,配美玉,郎艳独绝的男人立在牡丹花丛里,眸光沉沉望着她。
正是朝中那位出了名不近人情的首辅裴怀谨。
她想起今早他在自己床上醒来,惊慌之下,顺着心上人叫了一声“九叔”。
“九叔”神色一凛,像是要吃人。
沈纾妍:嘤,他好可怕!
#大叔非说我是他娘子怎么办!#
男女主年龄差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