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珹澧察觉出她的慌乱,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对着来船上三人打起了招呼。
“大哥、三哥、四哥,你们怎么来了?”
“自是来寻你的。”
画舫那头,萧珹明笑得脸上横肉颤颤。
说话间,两条画舫已然相接,几人陆陆续续上了船,来到萧珹澧面前。
一阵寒暄后,萧珹明突将目光转到一直低头未语的谢晚苏身上。
“我说五弟呀,这时候,是不是该给我们介绍一下弟妇了?”
萧珹澧立声维护,“什么弟妇,苏苏还未过门呢。”
太子调笑道:“我说三弟呀,都是老熟人了,还介绍什么,全京城难不成还有人不知五弟爱慕的是谁?”
谢晚苏从前在宫中做过公主伴读,与这些皇子们都有过同窗之谊,所以太子说是老熟人也不也过。
这时候再藏着就说不过去了,谢晚苏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一一向他们福身行礼。
她先来到萧珹烁面前。
“太子殿下。”
萧珹烁虚扶一礼,客气道:“谢姑娘快快请起。”
而后是萧珹明。
“宣王殿下。”
萧珹明憨然一笑,眸子却在她身上打量个没完,“谢姑娘有礼了,等老五把你娶进门,咱们便都是一家人,不拘这些。”
谢晚苏只能含笑,挪动脚步,最后来到萧珹安面前
她感受着那道注视自己的幽深目光,深吸一口气,敛衽屈膝道:
“晋王殿下。”
半晌无声,谢晚苏蹲得都有些累了。
微掀眼皮,却见萧珹安勾着丹唇,漆眸直直望着她,似带思索。
他蓦然伸手。
谢晚苏心头一惊,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朝后跌去。
好在萧珹澧及时将她扶住,才幸免于难。
“苏苏,你没事吧。”
萧珹澧将她揽在怀中,神情紧张,直到谢晚苏摇了摇头,方才平复。
他看向萧珹安,略生怨怼:“四哥,你同她逗什么趣。”
萧珹安淡淡,“不过是行扶礼。”
萧珹澧愤愤,“你分明……”
眼看兄弟二人要生争执,萧珹烁打起了圆场,玩笑道:
“瞧瞧,老五这就开始护短了,五弟,我和三弟可看的真切啊,四弟什么都没干,是谢姑娘自个儿没站稳的。”
萧珹澧怨怒渐消,对谢晚苏温言安抚:
“苏苏,皇兄他们来找我,定是有事商议,你先去里间等我吧。”
“好。”
谢晚苏本就不愿与他们呆在一处,告了退,转道进了画舫里间。
船舱正厅内。
侍从掌了灯,满室光亮。
四人各自落座,商讨国事。
太子:“边境不甚太平,北戎自去岁雪灾开始,就屡屡犯我边镇,今年开春更是愈发狂妄,常常带着大队人马肆意掠夺边地百姓。”
“父皇命我们兄弟几人商榷办法,看看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萧珹澧:“依我看,便是打。”
“让他们知道我们大盛子民绝不是好欺负的。”
太子:“征伐太过劳民伤财,大盛与北戎屡屡交锋,国库日益空虚,父皇更属意折中的法子。”
灯下,萧珹安低吟:“若要不动兵戈,便只有立盟、和亲、纳贡……”
萧珹澧拍案打断,“那也太憋屈了,是我大盛朝中无将了吗?”
宣王叹息:“欸,北戎犯我边境,并非一日之祸,乃是历朝历代,便如野草,割之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谁能想出法子,解父皇燃眉,便真是功在千秋了。”
屋中商议正酣,烛火却猛然跳跃起来。
湖中起了波澜,水声阵阵。
“什么声音?”
萧珹烁警惕心起,顿生站起,举目四顾。
却见电光火石间,飞箭迅疾如风,直逼面门而来。
咻——
近卫们见状,立刻抽刀格挡,齐声高呼。
“不好,有刺客。”
“快保护太子。”
萧珹澧第一时间想到了谢晚苏,脱口而出。
“苏苏还在里面!”
彼时谢晚苏早已察觉到了危险,眼见着黑影自窗轩滑入,立时夺门而逃,来到了船舱之外。
举目四望,只见淡淡月辉下水天相接,夜沉如水,在这股静谧黧黑之下,似有危机四伏、暗流涌动。
猛地,银光乍现,一道冷剑直刺而来——
呼吸凝住了,谢晚苏本能地睁大了双眼,浑身像是被定住似的,挪动不了半分半寸。
眼看那剑便要刺入身体,突有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扯,回身轻旋,拥护入怀。
耳畔风声荡荡,那人氅衣起伏高扬,又在夜风中渐渐沉落。
一阵淡淡的松香萦入鼻腔。
谢晚苏对上了那人漆清的眸子。
冰魂雪魄,谪仙之貌。
是萧珹安。
“谢姑娘,你没事吧?”
及时赶来的萧珹澧与刺客们缠斗在一处。一时鲜血飞溅,不少沾染在衣发之上,浓烈的腥臭叫人作呕,谢晚苏勉强镇定下来,白着一张脸,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
萧珹澧且战且退,来到二人身侧,嘱托萧珹安照顾好她。
“四哥,你带苏苏躲到里面去,这里我来应付。”
“好。”
萧珹安应了一声,带着谢晚苏一路转道,进到了后舱。
后舱逼仄,又放置了诸多杂物,空间极窄,几盏昏黄的烛灯摇摇曳曳,忽明忽灭,更叫人生出几分不安感。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旧物糜烂的味道。
谢晚苏蹲在角落,双手抱膝,低垂着眉眼,并不去看萧珹安。
萧珹安靠坐她身侧,闭眸养神,两人离得很近,都未开口说话,耳畔可闻船舷打斗的兵戈声。
与萧珹安单独相处,谢晚苏只觉压抑难捱。
她心中唯愿这场厮杀能快点平息,如此,她便可离开这里,远离萧珹安。
冷不丁,萧珹安低幽的嗓音响起,吓得谢晚苏浑身一颤。
“谢姑娘,你好像很怕我?”
谢晚苏一愣,良久抬起眼眸,讪讪冲他道:
“晋王殿下,何出此言?”
萧珹安神色无常,却是无端欺身靠近了些,吓得谢晚苏赶紧往后缩了缩身子。
萧珹安紧紧盯着她,笑道:“若非如此,谢姑娘何故屡屡躲着我?”
被他故意作弄,谢晚苏微恼,垂下眼去只敷衍道:“何曾?晋王殿下多心了。”
舱内再次变得无言。
就在她放松警惕时,下巴猛然被人擒起,冰凉的修指覆上来,轻轻摩挲过她的脸侧。
昏昏暗影里,萧珹安的脸庞忽明忽灭,长眸凝睇着她,目光深不见底。
谢晚苏呼吸凝住了,缓缓睁大了眸子,浑身汗毛竖起。
“你……你做什么?”
眼下他不是该扮演端谦君子温润模样吗?
怎么在她这儿就不装了吗?
下一瞬,萧珹安抿唇,摩挲在她面颊的指腹轻轻滑移,眉眼微弯,又变回了温儒的模样。
“谢姑娘脸上沾了血渍,方才我替你擦去了。”
“多谢。”
谢晚苏喃喃,如释重负,别开脸去,又往墙角缩了缩,躲开他的视线。
终于,外头的纷嚣平息。
舱门豁然一开,冷风跟着灌进来,少年高大的身影飞奔而来,顷刻蹲于她身前,眼眶浮红,满是自责。
“都是我不好,害你涉险,苏苏,你怎么样了?”
谢晚苏摇头,让他不必自责。
“珹澧哥哥,我没事。”
萧珹澧眼眶一热,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回到公府,已是夜阑人静。
一路上,萧珹澧千万般自责,倒叫谢晚苏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不过那些刺客说来也奇怪,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且个个都宁死不屈,舌尖藏了毒,被捉后便吞毒自尽了。
故那幕后之人也断了线索,无从查证了。
谢晚苏庆幸的是,好在父亲母亲不知此事,若是知道了,定要吓得七荤八素,怕是从今往后再不会准她夜里出门了。
公府门前,谢晚苏与萧珹澧匆匆拜了别,便进门折廊来到鹤栖堂。
锦芳知她今日定然疲累,早早备下了热水,供她沐浴净身。
盥室内,水汽氤氲,宛如云蒸雾绕。
谢晚苏一件件脱去外罩衣衫,渐渐露出雪肌玉肤、窈窈身形。
她沐浴时不喜人伺候,所以锦芳、锦兰都随侍在外。
浴桶里洒了蔷薇花瓣,可闻淡淡芬芳,解人一天疲乏。
谢晚苏倚在桶上,身子浸泡在热水中,感受着包裹全身的暖意,浑身上下都松弛下来。
她呼吸渐慢,阖眸养起神来。
回想今日种种,当真是惊心动魄。
又蓦然察觉,今日好些事同上一世发生了变化。
譬如萧珹澧约她游湖、表露心迹,而上一世,当是她和萧珹安相识,后又廊桥夜会,他送她亲手雕制的白玉簪定情。
至于太子、宣王遇刺之事,上一世她也是似有耳闻,却并未牵涉其中。
低垂颈项,谢晚苏缓缓睁开双眼,突察左肩锁骨之下,染着一点红印。
她伸出手指想要拭去,却发觉这红印愈发清晰,并非什么朱砂沾染,而是个蝶形的胎记——
色泽殷红似血,蝶翼栩栩,在雪肤之上,格外耀丽,好似指尖轻弹,便会翩然飞去。
谢晚苏惊住了。
她清清楚楚记得。
上一世,她绝无此胎记。
“谁?”
窗外草丛传来一阵窸窣异响,谢晚苏警惕心起,扬声喝道:
“谁?谁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