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阮筠被人扔在地上,钰容华并未多看直接离开乘上仪仗。
白玉砖石甚是冰凉,严寒从膝盖蔓延至全身,阮筠不用照铜镜就知现在的模样有多难看。
青苓站至阮筠跟前,面色如常并无半分悲悯,“你就跪在此处。”
待到青苓离开,跟着阮筠一道来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阮筠姐姐,您撑着些,我去寻邓公公来。”
阮筠本就白皙的脸颊平添惨白,她缓缓摇头,“可有帕子?”
小太监赶紧点头,只是在触及阮筠手上的伤处时,帕子竟不知搁在何处。
阮筠这才垂头,发髻松散开来,一缕青丝随风荡漾而下,盖住她眼眸中的明灭不定。
手掌握紧又松开,刺痛让阮筠时刻保持清醒,浅色帕子沾染血渍,“不必劳烦公公来一趟,若我两个时辰后还未回去,你们再去寻公公。”
小太监犹豫,钰容华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想要了阮筠姐姐命那般的可怖,虽说宫女不能被随意责罚,但倘若主子娘娘真起了杀心,也终会如此。
阮筠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照我说的去做。”
鸦羽般的眼睫湿漉漉的,阮筠发如乌瀑,即使如此狼狈不施粉黛却自然妩媚,眸中布满可怜,底层是被她掩盖极好的恨意。
身旁脚步声逐渐离去,阮筠抬头望着雕梁玉柱盘旋而上,屋檐处铃铛颤动清脆悦耳,彩云四照底下光影散出,直落在人身上。
肩头疼得厉害,烫伤久久不处理只怕是要留疤,阮筠将杏眸中的水汽憋回去,水葱似的指尖正巧掐在伤处。
宫中妃嫔辰时至皇后娘娘的凤仪宫请安,若无意外,小半个时辰也就足够,两个时辰若她还未走出含玉宫,怕是就得劳烦邓公公前来。
宫道上。
沉露走在仪仗旁轻觑钰容华的模样,瞧不出什么不对但心中一直藏着一股好奇。
钰容华红唇微启,依旧是那副看着甚好相与的模样,“想问什么就问。”
沉露立刻埋头不敢多看,“主子何必要让那花房宫女留在含玉宫?”
钰容华抚摸护甲的手猛然顿住,“宫中就要进新人了,本主位份不低却一无子嗣、二无宠爱,合该有位妹妹替本主一并侍奉皇上。”
她的手不免落在小腹上,不论瞧了多少的太医,喝了多少的汤药,她都迟迟不曾有子嗣,眼瞧着从潜邸熬到宫中,成为钰容华,可她却渐渐失了恩宠。
美眸落下钰容华盖住眼眸中的落寞,从前皇上常来她这处都没有动静,如今不来了又怎会有。
妆台上家中送来的书信,上头字字句句都在戳她的心,母亲不得父亲宠爱,唯仗着她在宫中地位坐稳侯府夫人的位置,新人就要入宫,皇上如何还能想起她来,想要送庶妹入宫?
除非她死了!
钰容华的手紧紧握住仪架,因得太过于气愤不停喘息。
沉露生怕钰容华伤到自己,慌忙提醒,“主子,马上就要到凤仪宫了。”
钰容华倏然闭眼,将眼中泪水尽数憋了回去,帕子轻拭泛红的眼角,仪仗到了凤仪宫的门口,她脸上又挂上笑意。
左右都是侍奉皇上的,选个好拿捏,才是最为紧要的。
钰容华不紧不慢走进凤仪宫,派头十足,不见半分落魄。
……
“什么!”听絮手中的银剪掉落在地上,逼得她后退一步,“你们怎能让姐姐一人待在含玉宫。”
小太监为难道:“阮筠姐姐如此说,我们也不能久留,况且钰容华也不敢明目张胆对姐姐做什么,不还有邓公公吗?”
听絮顾不上多的,豆大的泪珠迎风而落,她跑得很急,想到的唯有邓公公,手心被鞭笞的痛还未散去,她只是听太监说姐姐被茶盏砸伤就知道定然很疼。
姐姐在意自己的容貌,在意她凝脂白玉的肌肤,甚至在宫中一向小心谨慎、对人和善,今日不能因为钰容华的一时私/欲,就断送在含玉宫。
听絮一路跑进内侍省,太监不客气地将她给拦住,“哪来的宫女,也不瞧这是什么地方就朝里闯。”
听絮提着裙摆直接跪下,脸上泪珠更多,磕头道:“邓公公可在?我是花房的宫女,有急事要见邓公公。”
邓公公是内侍省掌事太监,莫说普通宫婢太监,就是寻常妃嫔见到也会给几分薄面。
果然眼前的太监十分不耐烦,“邓公公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快些回去当值,别吵了公公清净。”
话必太监转身要走,听絮连连磕头,大声道:“邓公公,阮筠姐姐有难,还请邓公公帮忙!邓公公……”
太监直接转身要将听絮带走,“你这人,怎么……”
听絮奋力挣扎,手上才包好的伤处又因为这动作裂开,她不能被人拖走,阮筠姐姐还在含玉宫,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她差事没有办好,阮筠姐姐今日就不会被扣在含玉宫。
一时间场面混乱,身后倏然传来威严的声音,“吵什么?都想领罚不成?”
听絮定睛一看,跪在邓公公跟前,眼中泪水像是怎么都流不完,“邓公公,阮筠姐姐被钰容华扣下了……”
……
阮筠两手撑在膝上,弱柳扶风的身段虽显狼狈脊背却挺得很直。
凉风拂过,刚才晴空万里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阮筠嘴角轻扯,不慎带动下颌的伤处,珠串似的汗渍与泪珠一道落下淌入衣襟中。
身后一阵嘈杂,阮筠提不起精力去看究竟怎么回事,直到下一刻听见太监的通报才知——
钰容华回宫了。
在宫中摸爬滚打两年,阮筠不会傻傻以为钰容华所说等她回宫是准备放过自个的意思,一切都只是开始罢了。
钰容华迈着莲步,娇声道:“这天儿变得可真快,本宫的裙衫可不能湿了。”
沉露接过钰容华的话头,“奴婢服侍主子进殿。”
钰容华抬手,止住沉露的动作,眼眸朝下看,见着跪在自己脚边满身狼藉的人这才满意勾了唇角,“你来。”
轻飘飘一句话让阮筠咬紧牙关,努力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是正常的,“奴婢手上不慎沾染血污,恐脏了容华的衣裙。”
钰容华望向阮筠的手,看见丝丝缕缕的血渗出,不紧不慢抚着自个的护甲,手上鲜红的蔻丹格外亮目,无比光鲜,“无妨,这衣裳赏给你穿。”
阮筠无法再拒绝钰容华,只得踉跄起身,又卑微地弯下腰将钰容华的裙摆提起,一路服侍着钰容华进到内殿。
白玉琉璃香炉燃着木犀香,层缕青烟在殿中漫开散去氤氲水雾。
钰容华去到内殿更衣,临走留下一句,“这活计,还是你这等低贱之人做的才好。”
木犀香让阮筠保持一分的清醒,手中血迹模糊好似她做了什么杀人勾当般。
等钰容华再度回来,身后倏然开始落雨,外头的宫婢、太监都到廊庑之下躲雨,是以殿内倒是格外的安静,唯余茶盖轻磕响动。
钰容华斜倚在美人靠上,嗓调慵散,然则听见却使人无端生畏,“叫什么?多大了?”
阮筠打起精神恭敬道:“奴婢阮筠,今年……十五。”
钰容华淡笑,“生了一副好模样,年纪也适合,日后就在本主宫中伺候。”
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阮筠已经猜到钰容华想要做什么,可她不愿攀附皇恩,不想卷入无边的争斗中。
面上带有惶恐,阮筠磕头请罪时,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她尝到的全然都是苦涩,“奴婢粗手粗脚,只怕不能伺候好容华主子。”
钰容华笑了,笑意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你既能养育出高山芍药,算什么粗手粗脚?”
对沉露使个眼色,沉露抬脚想要去内侍省将阮筠给要过来。
倏然此时,门外有个太监道:“小主,邓公公来了。”
钰容华的视线立刻落在阮筠的身上,不成想这贱婢还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要她不成?
阮筠的心在一瞬间放下,很快又突然揪起。
内侍省直属皇上与皇后,便连皇后掌管事物也甚少,若邓公公因她开罪钰容华,只怕后头的日子,人人都会注意到她身上。
邓公公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的看眼跪在地上的阮筠,浑浊的眼睛中充满不忍,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规规矩矩的给钰容华行礼,钰容华并未起身,纤纤玉指把玩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邓公公怎得冒雨过来了?”
邓公公跪下,“听闻钰容华主子不喜花房送来的花,奴才特来看看,还请主子莫要动气,回去奴才定当好生训诫他们。”
听絮在一旁看见阮筠满身都是伤,鼻中的酸涩早已压不住,邓公公所说也在暗示她将阮筠给带走,听絮步伐急切扶住阮筠的手背想要带她离开。
还未起身,钰容华冷声道:“站住。”
殿内所有人都朝钰容华望去,钰容华从珠幔后走出,宫裙摇曳间脚下生莲,“本主瞧这宫女手脚麻利,说话办事都滴水不漏,可见是邓公公调/教得好,正巧本主这缺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就让她——留在本主宫中伺候。”
话毕钰容华的视线落在听絮身上,眉峰一挑似是想起什么,娇艳如花的脸上笑意更深,“你,也一并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