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出房门,我便被人擒了,大力横贯而起,抗在肩上大步走向马厩。我本能地挣扎,待看清是冷着脸的步杀,瞬时蔫了下来。只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解了缰绳,他不怎么温柔地把我往马上一撂,翻身而上,踢蹬扬鞭。
我大惊,“这是要去哪里?”
回答我的,只有耳侧簌簌凉风。
树影飞掠,奔马如狂。当夜暮渐临,山麓转出那守卫森严,火炬通明,印刻了两个大大辰字的高耸军营大门,我快要哭了。
他这是,恼的,要把我打包丢掉了么?
勒马立于山腰,身后之人面向山麓,漠然冷望片刻,沉了眸子,策马向北辰的军营快速奔去。我随他在马背上颠簸,颠的一颗心都七零八落,从未料到,离别,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步杀,你在……气我么?”
“……”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
“把我送到那里,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
“你……不要走,好不好?”
“……”
“步杀,你不要走,好不好?”
“……”
应我的,只有声声刺耳的鞭响。
军营渐近,马速放缓下来,步杀扶着我的手攥在缰绳之上。不待我反应,身后骤然一空,再也觉察不到一丝他的气息。眼眶蓦然润湿,模糊了视线,我不敢回头,只这么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却怎么也瞧不清近在咫尺的火光人影。
走了啊……
就这么……干脆利索地,走掉了。
连招呼都不打,还真是……
是我头脑发昏,是我鬼·迷·心·窍……可知错就改及时终止犯罪行为的好孩子品质,难道就不应该鼓励一下的么……
呜呜,他没有心……
呜呜,没亲到还要被丢,太冤枉了……
“来者何人!此乃北辰风将军旗营,无干人等速速离去!”
一声厉喝将我从失神中唤醒,我喉中蓦然一哽,沙哑了嗓音,“我是……永乐公主……北瑶光。”
军营大门之上,一道小门倏而开启,头戴盔帽手执长·枪的士兵从后钻了出来,立在距我五步之遥,横枪高道,“速速下马,不可再上前!”
我微扯缰绳,身下马儿踢着蹄子停了下来,那士兵又道,“可有腰牌信物?”
我吸着鼻涕,哽道,“没、没有。”
士兵,“…………”
“放进来!”雄厚的男声自高台上传来,我仰头,只看到一个逆着火光而立的模糊身影。
士兵收枪应是,牵了我的马,向缓缓开启的大门走去。
厚重的营门在身后关闭。我抬头,看见了正前方立着的一位军士。他与旁人的装束不大相同,盔有尖缨,身披锦袍。大约四十上下的年岁,正微眯了双目瞧我。待我走进,他身体猛然一震,用力转了一下手中的盔帽,问,“永乐公主?”
我怔怔点头,“是、是的。”
他眼睛忽而又是一眯,沉默半晌,挥手,“拿下!”
红枪应声四面而来,架在我的脖上将我逼下马去。我不明所以,急道,“我是永乐公主啊!”
“哪儿来的什么公主!一个擅闯军营冒充皇贵的大胆泼妇罢了!”军士厉声喝道,“就地处决!”
我心里狠狠一咯噔,妈蛋,这什么情况?
“且慢!”又一声高喝自旁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到我身边,身如修竹,面若朗月,容姿温雅,他俯身仔细打量我,道,“你说,你是永乐公主?”
我诺诺点头。
他轻轻皱眉,“有何证据?”
我想了想,又呆呆摇头。
一声嗤笑自身后传来,是那个要处刑我的军士,“军师,这公主,你不曾得见,本将却是见过的,还能认错不成?”
我看向那军士,他几不可察地微退半步,又迅速定神站定。
他认得我,却……又要害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的脑子不够用啊!
“先暂押大牢,”那军师直身,又加一句,“严加看管,任谁都不许靠近!”
“军师,你不信本将!那就且看看这个女人,一无腰牌二无信物,再问问在场兵士,她可有哪点像我北辰的公主!”
“左副将,她是不像,可你不认为你的反应太过强烈了么?”军师道,“而且,这是风毅的营地,不是你左安堂的!风将军明日便归,一切该等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他扭头,又看我一眼,皱眉,“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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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门碰响,铁链落锁。我站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兀自发呆。
平生第一次进局子,竟是在如此意想不到极速反转的境况下。妈蛋老娘还以为找到组织亮个身份接下来就是左应右喝呼风唤雨翻权弄势天下尽在股掌手脚快些动作利索些还能将刚刚跳马而去不辞而别的步杀给绑回来的啊!
成、成为,阶下囚了……
呜呜,步杀你这个混蛋,都是你害的!
缓缓扭头,那个军师与士兵交代完毕,正欲离去,我忙扒着牢柱大喊,“等一下!军师你不要走!!”
军师转身,“姑娘还有何事?”
“我真的是北瑶光!”
“……”
“我父皇北瑶翼,皇兄北瑶辰,女卫穆黎萱,御医宁草湖,闲来无事还虏了个东临右相之子苏卿养在东临皇宫,你要相信我!”
“哦?还有呢?把你知道的人名都背出来!”
“……”
“怎么不提陆媱珍?”
“陆、陆姚珍?”
“我北辰当朝皇后,永乐公主的亲生母亲。”
“!”
“多下些功夫吧小姑娘,人名都记不全,还想来招摇撞骗么?”
“可我真的是北瑶光啊……”
“……”
“啊啊啊,军师你不要走啊!那个左副将要加害于我,今晚一定会动手的,你要加派人手保护我啊!”
“……”
地牢的夜晚又湿又冷,牢中杂散的干草散发着腐败的味道。不时有吱吱而叫的大老鼠自脚下横冲而过。臭虫、蟑螂、跳蚤在草堆中随处可见。我努力地站立着,直至腿脚肿胀,才缓缓蹲下蜷作一团,却也不敢坐下休息片刻。
“步杀……”我低低唤着,委屈极了,“步杀步杀步杀!”
“步杀……我好怕……”
没有人应我,他早就离开了。不,即使他在,他怕也……不会应我的吧……
伸手按上胸口,酸酸的,闷闷的,涩涩的,硬硬的……咦?硬、硬硬的?好奇地在胸口左摸右掏,我瞧着攥在手中的一方莹绿翠色小牌,呆滞。
妈蛋,聪明如我,怎么就将这么个玲珑宝器给忘掉了呢?!
举了牌子,我仰脸,对着空气喃道,“步杀,若我命令,你能……回来么……”
静默了片刻,我又怏怏垂头,唔嗯,听不到的吧……明知道听不到还自言自语什么的,我是有多二呐……
小心翼翼地将牌子收在腰间,藏好,我又抱做一团,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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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摇曳,昏影晃动。牢前点头打瞌睡的士兵突然惊醒,未作反应便被一记刀手劈得晕死过去。我听得响动迅速抬头,眸中燃起隐隐期盼。
然而当那暗影行至亮处,我的脸色瞬时煞白。那人缓缓抬头,连帽披风向后滑落,正是左副将。
他似有忌讳,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我,良久,上前一步,打开牢门。
我惊得往后退缩,有些颤抖,“你,不要过来!”
左副将顿了顿,继续向我走来。
“你不要过来啊!你知道我是谁的吧!你若伤了我,待明日风将军回营,你绝没好下场!但你若肯就此罢手,我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大人大量?”左副将低笑一声,“你是要我信那蛇蝎生义豺狈念情么!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瞧一眼门外倒下的士兵,道,“看守色·欲·迷心,擅自打开牢房强行不轨,却遭反抗失手将女子扼杀,清醒过来,唯恐将军责罪难逃残酷军罚,便自行了断以死谢罪!如何?”
“……”
说完,那左副将又是低低一笑,朝我迈步。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啊啊——”
我惊退两步软坐在地,拼命挥舞手臂,却被他粗大的掌一把扼在脖间。空气一点点失去,我脑袋轰鸣。即将窒息之时,脖上力道蓦然一松,左副将被一记勾拳贯了出去。我呛咳几声,抬眼,却见军师与左副将滚打在一处。
我吼他,“说好的严加看管,任谁都不许靠近呢!”
“不、不要放错……了……重点啊!”军师打架的功夫,抽空扬了个头,“还不快跑!”
“可是你……”
“不要管我!快跑!”
他言毕,就被左副将一拳砸在脸侧。我见状一骨碌爬起,撒腿就逃,“那你自己撑住啊!我先走一步了!”
军师,“……”
左副将,“……”
二人将目光从我连滚带爬头也不回迅速消失的背影移回,默默相视无语,军师一拳揍向左副将眼窝,亦迅速爬起,追着我向牢外跑去。
左副将踉跄起身,气运丹田,高声大喝,“来人!”
兵士渐喧,营火顿起。我慌不择路,与一个迷迷糊糊方被吵醒的小兵撞在一处。那小兵登时清醒,支了长·枪向我袭来,我就地一滚躲向一旁。
“莫要伤她!”
“东临细作速速拿下!”
军师与左副将的声音同时响起,众士兵皆是一愣,犹豫间,见我摇摇晃晃支身站起,一个幽翠绿牌自腰间跌落,在明明火把之下,莹莹泛光。
“东临禁军令符!”
不知是谁惊叹一声,众士兵瞬时骚乱。我手忙脚乱地拾起翠牌就塞进怀中,抬头,却惊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在我的身上。
军师一脸,“……………………”
左副将仰头大笑,厉喝,“证据确凿!还不速速将贼人拿下!”
刀枪齐刺,皆冲向我。军师抽下身旁兵士配刀,呼喝几声,一小撮士兵与他一同挡在我面前,“且慢!”
“拿下东临细作!”
军师费力地挥刀抵挡,怒吼,“你们见过这么蠢的细作么!”
我,“……”
众兵士,“……”
左副将,“不装蠢何以蒙蔽众人混淆视听!”
一众兵士齐声应和,“左副将说的对啊!”
军师,“……”
我,“……”
继续攻,接着打。众兵分为两拨,左副将派,军师派。军师与他的那小撮士兵护我后退,边打边喘,“东、东临禁军隐秘诡谲,掌符之人一向位高权重。能得此符者,身份定是非凡。而今这女子闯营所骑竟亦是汗血良驹,常人连见都无缘得见,更为佐证……如今辰临二国议谈结盟,若错杀朝贵皇戚,无论她属我北辰亦或东临,你我这一军的人头怕都难赔! ”
左副将面色一变,咬牙切齿,“军师受敌国妖女所惑,意图谋反,给我一同拿下!”
他说着执刀就砍杀了军师身边的一名士兵。之前双方只是械斗不曾真正伤人,然一旦开刀见血,形式便逆转而上乱作一团一发不可收拾了。那一小撮士兵登时红了眼要为兄弟报仇,左副将亦领身旁之士冲杀上来。
“开门!宋虎!林魁!开营门!”那军师护着我左躲右避,艰难地向军营大门挪去。身上已然负伤累累,鲜血流淌。他忽而脚下一虚,拖着我倒向地面,头顶刀枪直刺,我脑袋一空,翻身就护在他身上,低首抱头。
利刃入肩,疼彻入骨。身下军师蓦然睁大双目,挑开长·枪,挺身又挡在我的上方,“你没事吧?!”
“疼!好疼啊!”我痛的红了眼睛,豆大的泪珠子瞬时就滚了下来,哭喊,“步杀——步杀!”
又是一柄长刀高扬,我在那军师身下,看着上方迅速而落的寒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