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你……”
步杀， “……”
他的目光缓缓垂落在我的唇上，瞬然，却又猛地错开视线，睫毛颤动，以掌压地便要起身。墨色衣袖随之从我手中滑落，我下意识地拉住，却不想以我之力，竟让他单膝撞地的跌了回来。
他撑手稳住身形，对上我的视线，呼吸紊乱，极淡的绯色染在他的眼侧。我呆住，痴怔怔地移不开眼，目之所触，薄绯浸染，犹似半粒朱砂滴水而晕，眼角之下，腮骨之上，若晴雪霁日，梅枝苏蕾凝冰初融。我撑大了双眼，他局促地侧脸压目，却又让我看到了那隐藏在耳根深处的一抹暗红。
我心中颤颤悸动，伸手，指尖方触上他的耳背，他却如被针蛰，倏然退后，风随衣动，挺身翻出窗外。
我收回手指，压在胸口，心脏震的连指尖都跟着颤动，脸轰地沸腾。
是……害羞吧？他……那副模样……是……害羞了吧！是因为……我轻轻抚上嘴唇……因为……我不小心……碰到了么？
猛地将头埋进膝盖，我团成一团蜷蹲在地，太……太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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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缓过神起身，火已灭，汤已凉。
愁眉不展地看着黑洞洞青烟犹漫的灶膛，我只能干咬手指。
弹指生火什么的，我不会啊！又找不到打火石，难、难道再把步、步杀找回来？！
不要……才、才能喘过气的说……我蹲下，纠结地望着烧焦的木柴，开始考虑钻木起火的可能性……
“你在做什么？”
动作一顿，我看向门口，男子沐光而立，清朗明润，丝毫不见酒醉初醒的颓废与不整。我呆了呆，木木道，“钻、钻木取火。”
男子怔了下，笑道，“丫头，你是打蛮荒来的小野人么？”
“……”
身为21世纪先进人类的我，被一个古人鄙视了。我怏怏垂下了脑袋，“我、不会别的啊，好不容易找了两块能打出火星的石头，喵的还没等我把干草凑过去就灭了……”
男子继续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细竹管子，对折，抽出个碳棒样的东西，轻轻一吹，火星就如烛焰般燃烧起来。他引了捧干草扔进膛内，伸手揭了锅盖，目光一凝，“鱼汤？”
他转眸看我，“那小子呢？这汤是他煮的？”
我的脸腾地一红，吭哧吭哧，语不成句，“他……走、走了。汤是我煮的，那个，他刺的青鱼，还有升火……嗯……还洒了点儿佐料……”
男子本是听我说的皱眉，瞥见我脸上的烧红，眉头一松，眼有笑意，“你煮的？我尝尝！”
他随手舀了一勺，抿了一口，眼中似有什么缓缓流过，“青鱼汤啊，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什、什么？”
“别看那臭小子不讨人喜欢，他做的青鱼汤却是一绝。只是，有段时间没做了。”
“他擅长做青鱼汤啊？”
“嗯，”男子眼色柔了起来，“是多大来着？也就4、5岁的样子，还没灶台高呢，就堆了石头爬上去，非要做什么青鱼汤，结果烫的满胳膊水泡，还差点儿把自己给煮了……”
好可爱啊……我不厚道地笑了，“那么小，怎么就想起来要熬鱼汤了？”
男子垂眼， “有次我带他出去，邻家的母亲一勺一勺地在喂孩子喝青鱼汤，他瞧见了，就念念不忘了。回来后，哭着喊着要他娘炖青鱼汤给他。”
我安静地听着，十分喜欢听他提起步杀幼时的事情。
“她娘当时……痴痴怔怔，身子不大好，自是顾不了他。而我当时……一心在他娘身上，也分不出精力来理他。他哭闹了许久，竟是自己跑去邻家求了青鱼。”
“也不知他怎么将火点着的，又是怎样填满了一锅的水，青鱼连剖都没剖就直接扔了进去，踩着石头爬到了灶台上。只是，蠢得却不知用勺，伸了手就去搅汤，若非我及时发现，他便滑到锅里连自己都给炖了。”
我笑意渐失。
“我当时被吓了一跳，气也大，狠狠揍了他一顿后警告他不许再犯，谁知一个没看住，这臭小子又跑去熬汤了。打了几次，最后实在没法，我唯有下厨给他做了一锅。谁知……”
“谁知他仍是哭闹难休。”
“原道是小孩子嘴馋，瞧见别人吃好东西便也想要，要到了，又不喜欢了，”他目光闪了闪，垂了眼，“谁曾想，他却哭着闹我，问，鱼汤都烧好了，娘亲为什么还不拿勺子来喂他呢？”
“……”
“那孩子想要的，原本就非那鱼汤，而是娘亲噙笑劝喂的滋味罢了。”
我的心收紧，刺刺作疼。
男子笑着，眼中却隐有悲哀，“好在，小孩子好骗啊……我便道，当你像邻家那小子一样满十三岁，再熬的一锅好汤，你娘便会喂你了。”
“他……信了？”
“信了……而且还练出手艺来了，我倒是乐得享受。”
“那他娘……他娘最后……”
“他学了八年，熬了八年，慢慢也就懂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便不再熬了，我也就再也没尝过他做的鱼汤了……”
“原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啊，”我心里哽的难受，低低道，“那为什么还要抓青鱼呢，他是准备做这个汤的罢……为什么……”
“为什么啊，”男子舀汤，眉眼盈笑，“可能那孩子觉得，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这道青鱼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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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汤浓郁，白米莹润。我满意地看着自己在前辈的帮助下，用灶火烧出的简单却极其不易的饭菜，几乎热泪盈眶。
忙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吃饭了呢……要不要，去找找步杀……
秋木凋零，繁枝虬旋交错，枯叶坠坠稀疏。我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定格在虬枝之上的黑衣男子。他悬枝而坐，一腿曲起，一腿舒展，黑眸空落地凝在某处，被树影斑驳的面庞肃穆而淡漠。
我仰着头瞧了他片刻，唤他，“步杀——”
他缓缓垂眼，有些恍惚地将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呆了呆，起身便跃上更高的枝桠。
“……”
要不要……躲的这么明显啊……他喵的光你方才坐的那高度，我蹦起来把手撑直了都碰不到你的脚后跟好吧！
我仰着头，继续好脾气道，“饭煮好了，我们吃饭吧？”
“……”
步杀垂看着我，眼眸如细雨碎幽潭，轻漪浅漾。倏而却又扭脸，目光侧向一旁。我几乎要抓狂了……就不能，应我一声么……
“丫头，”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只大掌压上我的脑袋，“怎么还不过来？饭可要凉了。”
“可步杀……”
我挣扎着仰头去看步杀，却又被大掌压下，“莫用管他，肚子饿了他自会下来。”
“可是……”
脑袋被紧紧固住，被迫转身，我有些低落，可是，这饭是我专门做给他吃的啊……
“莫要理他，”耳侧传来前辈压低的声音，“那小子的性子就像猫儿，你越理他，他越傲的来劲儿。你不理他，他自己就贴过来了。”
我半信半疑地仰头，亦压低声道，“真、真的么？”
他但笑不语，展袖，在我脸侧擦了擦。我瞧见那青白衣袖上沾染的烟黑乌油，忙捂住脸，面上腾地烧红。不、不会刚才……我就是以一张又油又脏的大花脸和步杀说话的吧，难怪人家蹭蹭蹭地直往树上蹿躲着我啊！喵的，丢大人了。
我用力抹了几把，红着脸问男子，“还有么？还脏么？”
男子笑，用衣袖抚去我鼻尖最后一处污迹。我在他明润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发丝凌乱的模样，忙又伸手去顺头发，顺完了仍不放心，就准备扯了发带重新绑过。
手绕了发带才解一半，便被一只大掌牢牢握住。未待我反应，那大掌便将我束开的发带重新缠了回去，用力系住。我僵住，腕上束缚消失，抬头，只见步杀旋身坐于院中的石桌旁，取了碗筷，闷不作响地扒饭，面色阴沉如水。
我看向男子，他眉头轻轻一挑，我几乎激动得要当场敬茶拜师！真的自己下来了啊……这是，知子莫若“父”么？
我颠儿颠儿地跑过去，殷勤地剔了块儿鱼肚子上的软肉，夹到步杀碗里，忐忑却又眼巴巴地瞧他。
步杀执筷的手一顿，我登时紧张起来，忆起上次在东临王宫，我夹给他的鸡腿，他瞅都不瞅就给扔回去了呢……
他鸦黑的睫毛颤了一下，低头，将鱼送进嘴里。
我的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好吃么？我做的青鱼好吃么？”
闷笑自旁传来， “鱼是不是你抓的，火不是你升的，佐料不是你调的，你做的青鱼？”
咱能善良点儿么？咱不拆台成么？好歹我扇断了胳膊操碎了心才把它炖熟了啊！好想回他两句啊……可是，这人这么了解步杀，我还指望他做我军师为我出谋划策呢，千万不能得罪了……
鱼肚子又嫩又软还没有刺，是要留给步杀的，我费老大劲儿把鱼头扭下来，恭敬地放在男子碗里，“前辈，您尝尝！”
男子抚额，“鱼头？”
我忙点头，讨好道，“头者，首也。这可是鱼身上第一好吃的部位，每条鱼可都只有一个头呢！还可以美容养颜啊！”
“美容养颜？”
我瞅住机会就拍马屁，“对啊对啊，前辈本就丰神俊朗，再保养保养，说您年方二八都有人信呢！”
他以手支额，瞧着我笑，“丰神俊朗？年方二八？”
“嗯嗯！”
“丫头道我年岁几何？”
我一愣，细细打量他，斟酌开口，“三十二三？”
“三十二三？”
“三、三十？”
“三十？”
不能再少了啊，好歹您与步杀的娘亲还有过情呢，就算古人再早熟，也没早到这种地步吧！三十都是考虑到姐弟恋的情形了……我又细细打量了他，心有点儿发虚，“不、不会真是二十七八吧？”
他笑意更浓，见我盯着他直瞧，轻咳一声，拾筷去尝那鱼头，“难得尝到鱼荤，丫头又有心，我自不能辜负。”
我仍一瞬不瞬地瞧他，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是几岁啊？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肆无忌惮，男子颇有些尴尬，咳道，“莫瞧了，吃饭。”
话音方落，却见步杀突然按筷扣碗，面如寒湖秋池弥霜，声似雪压枯树肃漠，“年过半百之人，少食油荤。”
“四十有七，”男子纠正，却是笑了，“臭小子，你这是在揭我的老底么？”
“四十七？！”我惊吓而起，不可思议地绕着他直打转，“骗人……骗人……”
转够了，我万般羡慕地问他，“这就是传说中的逆生长么？前辈你是谪仙么？都四十七了，怎么能还这么好看这么年轻呢！”
男子愣住，闷地一笑，肩膀都在颤动，“丫头，你怎么会这般有趣？”
“有趣？”我退回座位，扭头，步杀覆在碗上的掌指节微白。他乌眸沉沉地瞥我一眼，垂目起身，转身就走。
我愣住，“步杀……鱼、鱼汤还没盛呢……”
他片语不发，背影渐远。我低头，突然就没了胃口，失落地去拾他倒扣在桌上的碗。指尖方触，碗身应之而裂。脆响过后，碗瓷骤崩，碎溅满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