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猛然停跳,一点一点缩成一团,而后又极速膨胀,炸裂开来。
“你——”全身血液轰流,我的大脑近乎空白, “我——”
“不许瞧我!”
“不许说话!!”
我手忙脚乱,左翻右找,终于摸到了那块儿翠色小牌,掏了两次方才掏出来,抖着手举到步杀眼前,激动道,“忘掉!我命令你将方才的事全部忘掉!忘掉!忘掉!干干净净的忘掉!”
说完,我手脚并用地往床边爬,却绊了步杀险些栽下地去。步杀伸手捞住我的腰带,我挣开他,鞋也顾不上穿,踩着长袜哒哒哒跑出门去。
我缩在竹屋檐下,躲进角落堆放的柴火堆,刺猬般抱成一团。
温朗的声音轻轻响起,“你……还好吧……”
我一个激灵,又往柴火堆里缩了缩。
“那小子不在,出来吧?”
我仍缩着,连脑袋顶也不肯露,低落道,“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
“什么?”
“我睡迷糊了爬上床的时候,为什么不阻止我?”
“……谁说你是自己爬上去的?”
“那你就更不该了!干嘛多管闲事把我抱上去?”
“……谁说是我抱你上去的?”
“?”
“……”
“!”
“不过……你趴床边睡跟趴床上睡,区别不大吧?”
“!!”
“左边和右边的区别?”
“……”
“哦,对,要是在左边,看到那恶心的刀口,鬼才下的去手!”
我猛地站起身来,透红着脸,“他醒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我……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也没问我啊,我在窗外瞧见你起身,刚想跟你打个招呼,你就……”男子冲我温温一笑,“不过,你当庆幸他是醒着的。”
“……”
“这小子警觉性高,若你敢趁他睡着了靠近,铁定削掉你半只鼻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就捂住鼻子。
“哈哈哈,像你这么有趣的倒是少见,” 男子见状,朗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突然严肃了脸,语气却是随性, “喂,我说丫头,你该不会是……”
他没有说下去,瞧着我迷茫的脸,却又笑了,“难得瞧见顺眼的,我给你个忠告吧?”
我好奇地支起耳朵,只听他道,“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铁打的兵器。兵器可没有心,尤其是那些带着利刃的,你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我依旧一脸迷茫,男子却话锋一转,“那小子欠的恩情可不少,带到我这里来的,你也不是第一个,你可知……”
风起衣动,我被猛然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一双大掌紧紧覆上我的双耳。眼前男子的唇上下开合,我的耳边却只回响着混着心跳的血流轰鸣。我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却不想换来那大掌愈加用力的捂压。
眼前的男子已停了言语,错愕地盯着我的上方,片刻,却是挑眉,唇边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他开合着唇又说了什么,我仰头,看见了上方步杀冰冷紧绷的下颌。未待我回神,却被步杀横抱而起,转身就走。视线调转,正对上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睛,我呆呆讷讷,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步杀抱着我的手一紧,加快了脚步,男子扬扬眉,笑道,“没什么,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事……”
男子的声音渐行渐远,耳侧强有力的心跳愈加清晰,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步杀的怀中呐。心脏倏地漏跳一拍,而后就像上了发条的小马达,突突突地几乎要破膛而出。喵的喵的,要怎么解释刚才的事儿!哈哈哈对不起我瞧见蚊子飞你眼皮上了就拿嘴拍死它?坑傻子呢这是!!突突突突个喵的,心脏姑奶奶您争点儿气成么!这么近他会听到的吧!你跳这么大声老娘自己都听的一清二楚啊!我猛地埋下脸,屏了口鼻不敢呼吸,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想……无限循环中,大脑死机中,心肺缺氧中……他耳畔垂落的发丝不断地瘙过我的鼻尖,我终是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在他耳朵上。
太……丢人了……亲完了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还喷人一耳朵口水什么的,太他喵的丢人了……
身下突如其来地一空,我就被丢进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池子,咸涩的池水满口满鼻地灌入。我扑腾了半天,才呛咳不止地站起身来,正对上捂耳呆立的步杀,登时红了眼睛,“这是报复么?因为早上的事么?真的……有那么讨厌我么……”
步杀看着我,乌眸中似有什么疾闪而过。未待我抓住,他却侧了脸,淡漠道,“洗干净。”
我低头环顾,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温泉池潭中,泉水方没过胸口,身下浮荡的裙摆血色晕染。我默默地抹了把脸,捞起裙角去搓洗上面的血污,心情低落至极。
被人……嫌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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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白白,换新衣,爬出池子找步杀。我像是一只胆小的刺猬。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瞧不见了,抓心挠肺,两眼滴溜溜雷达般地搜寻他的身影;瞧见了,却又惊的立刻抱头蹲地,只能面红耳赤地缩成一团。
然而,没有质问,没有恼怒,步杀仅仅是冷冷淡淡地做着自己的事,打坐,运功,喂马……好像,我真的就是一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野刺猬罢了。
比嫌弃更让人心痛的是什么?是人家根本就没把你看在眼里。
唉——第一百零八次叹气,我怏怏地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纠结欲死。
“行了,”男子提了个瓷坛摆在桌上,笑道,“来,尝一尝?”
“什、什么啊……”
“专治你这相思病的!”
我嘴角一垮,重新瘫回桌上,“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男子拎起瓷坛自己灌了几口,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他以手撑额,侧脸瞧我,“丫头,你可知身上所换的衣裙是何人所有?”
我心中一个咯噔,马上直起身来,不停地搓着手指,“是、是谁的?”
男子仰头又灌一口,“这件……是那小子娘亲生前最爱的裙衫……”
我一愣,嘴巴张成了“O”形。许久,竟是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那他……我、我……裙子……”
男子朗声大笑,冲我摆摆手,“你也用不着激动。那臭小子不肖,对他娘没甚感情,也从没珍惜过她娘留下的东西。哦,对了,他小时候,还用他娘心爱的绣鞋藏掏来的鸟蛋呢!还有次饿的极了,拿他娘唯一的一张遗像换了两个肉包子……”
我的嘴巴又成了“O”形。
“我教也教了,他缺心缺肺全当耳旁风;打也打了,皮糙肉厚揍废了也闷不出声儿响。那小子就跟他爹一样,茅坑里的石头,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儿,你还指望他能念着谁?”
他的舌头开始有些发直,我默默地将酒坛移到一旁,“前辈,您是他的……”
他突然沉默,良久,缓缓道,“他是我此生最恨之人的儿子。”
我一惊,他扭头去找酒,伸手捞过,猛灌几口,又道,“却也是我此生最爱之人的儿子。”
我愣住,他醉眼迷离地看着我,“你不是第一个穿这件衣服的,却是穿起来最像她的……”
心中微微刺痛,我垂了头,小声问道,“还有别人穿过的啊?”
“嗯,”他点头,“不过都被我一掌劈死了。”
“!!!”
“呵呵,你不用怕,我不劈你。”
“为、为什么?”
他不答我。我纠结了一下,又问, “他的娘亲……是怎样的人呢?”
他歪歪头,笑道,“倾世佳人,馥郁兰香。”
“那小子不争气,只承糟劣,自小就长了张让人深恶痛绝的嘴脸,连性子都让人恨极。若非那一双眼睛像极了他娘亲,我二十年前,早就一掌就把他给拍死了。”
我,“……”
“若非他……若非他……”他眼睛微眯,目光蓦然阴鸷,“苒儿也不会……当初就应该一掌——”
我,“!”
转、转移话题,快快!转移话题!!
“嗯……那个……嗯……嗯,”我吭哧半天,终是想到,“前辈,您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步——嗯,苒前辈啊?”
他转向我,静默片刻,目光又变得迷离缥缈,“当初,她也是像你这般年纪,却淘气地女扮男装,非要与我比剑……”
“我三招便胜了她,她却气傲不服,还妄想偷袭于我。”
“我随手折了枝桃枝,射下她的发髻以示警告。谁曾想……”
“佳人本红妆,发落风起,一顷桃花雨,三千青丝染,”他弯了唇,眼底流光,“最后,她竟是赖我瞧去了她散发的模样,定要我娶她负责……”
一顷桃花雨,三千青丝染……好浪漫,好心动……原来,还可以用散发这招来逼人就范的啊……对呢,这是在古代么……
我暗自琢磨了下把这招用在步杀身上的可能性,泪了,喵的,还琢磨个屁啊,老娘早在他面前散过了,抱都不知道抱过几回了,要管用还能是如今这窝囊样么! 〒_〒
“砰——”的一声闷响,我抬头,却见原本以手支额的男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拂袖扫过石桌上的酒坛,垂着头道,“癸……亥……”
他低语几声,声音越来越大,“癸亥……癸亥!”
我不知所以,却见他几乎赤红了双目,愤怒吼道,“癸亥!你给我滚出来!”
“前、前辈……”我有些被吓到了,他闻声转向我,挥手扬臂,顿时飞沙走石,狂风四起。我如秋风中的败叶,被掀翻在地。
他倏然欺近我,伸手就抓住衣襟将我拎起,“说!癸亥在哪儿!”
我呆立当场,他举手欲劈,我腿一软再次跌倒在地。他却又突然松手,柔了声调,无限温柔缱绻,“苒儿……”
“莫怕,苒儿,你莫怕!你腹中的孩子,我要!我就是他的爹爹,谁都别想伤害你们母子……谁都别想……”
他说着,伸手抚上我的头发,细细摩挲,犹如对待易碎的珍宝琉璃。我被他目中痴狂的迷恋与温柔震慑,浑身僵直,分毫不得动。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喃喃低唤,“苒儿……我的苒儿……”
忽而腰间一紧,未待反应,我便被拥入了个冰冷的怀抱。
男子缓缓抬头,望着夺了我的步杀,神色有一瞬茫然。顷刻间却又赤红了双目,浑身散发出滔天的怒气,“癸——亥!!!我要杀了你!”
他负手运气,一柄利剑隔空飞来。步杀将我推至一旁,迎面与男子缠斗。我虽不懂武功,却也看出二人的招式招招致命。步杀拔刀抵挡,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却根本不是男子的对手,片刻便落了下风,我吓的失声惊呼。
男子被我的惊呼扰乱,他迷茫抬眼,望见了我,神色一变,柔声道,“苒儿,莫怕,我这便杀了这畜生,让你解恨……”
步杀趁机反扣刀背,用力向男子颈后劈下,男子瞬时倒地。
我以为依步杀的个性,定会将男子弃在原地不加理会。谁知他却俯身将男子连剑一同抗起,回屋安置在床。他处理了男子的伤势,虽动作粗鲁,却没有遗漏任何一处伤口。
他为男子除靴盖被,我小心靠近,正听见男子口中不停唤着“苒儿”的名字。
我长吐一口气,感叹道, “能得前辈如此的刻骨深情,你娘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
步杀动作一滞,头也不抬,只冷冷道, “离他远点。”
“……”
心尖似被人用针极快地扎了一下。我厌极了他这种不冷不淡拒人千里的态度。就好像我是他鞋里的一粒灰土,反正硌不着脚也碍不着行路,随便我蹦哒翻滚,根本不值得他费事儿脱了鞋瞧一眼。阴暗心理不断发酵,凭什么就我一个人掏心掏肺啊,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在意的要死啊,我还偏就要变成沙石硌着你,偏要你难受的非得瞧我一眼不可,“说是幸运也不全见得,前辈吼的那什么‘鬼害’就是你爹吧,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连自己的妻儿都抛弃,真是渣子中的渣子!你娘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
我蓦然住口,注意到步杀乌黑的眸愈加暗沉,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夜,他一字一句,开口, “有眼无珠,一切皆是她活该自受!”
“怎、怎么能这、这么说自己的娘亲……”他的声音第一次泛起波澜,却是这样刻薄阴鸷,近似怨咒。我心里却又难受了,我不是想看他这样的反应的……“你娘她、她定是有自己的苦衷,定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
“没人会感谢她自以为是的选择和愚蠢的牺牲!”
似长年的冰原骤然龟裂,我被他的吼喝吓傻了。
他急促喘息,侧脸。
我凝着他,喉咙梗的难受,良久,缓缓道,“我感谢啊……”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可是,如果当初她不选择你爹的话,就没有你了啊……如果没有你了,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