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虚软,我直接跌入步杀怀中。眼前一片黑白闪烁的雪花点,我脑中晕沉片刻,便被耳侧鼓动如雷的心跳震醒。
我重新撑起身体,步杀睁着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我,胸膛起伏,心率不减。
想是……被我吓的不轻啊……
“呐,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名字,”我与他对视,瞧见他幽暗如潭的眸中,倒映的自己,微哑了嗓音,“你不知道该怎么活,我来教你怎么活。”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但你若追随于我,我许你此生自由!”
“……”
“……”
他喵的给点儿反应好不好!我就知道会这样!就知道会这样!我一骨碌爬起来,几步抢至芸娘面前,趁她犹在震惊,一把夺过那翠色玉牌。迅速逃回步杀身边,举着令牌,蛮横道,“我不管,你现在是我的了,和我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乌色瞳眸幽然明灭。
下一瞬,长鞭如震破空袭来,我呆傻地瞧着那尽在咫尺的长鞭利梢,只道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却被拥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鞭啸如雷,我听见利器撕裂衣肉的鸣响,却未感到丝毫疼痛。只觉腰间一紧,四周景色疾速后退,耳边风声瑟瑟。再抬眸,却已是云舒风清,日光晴好,穹空湛湛一洗如碧了。
有多久,不曾见到这样的……云朵与天空了……
我垂眸,看向手心,纵我倾心相待苦思竭虑,却是不抵这巴掌大的一方小牌么?只一句话,就让他携我纵身逃出了那似乎至死难越的洞门,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腰间手臂的力度渐松,步杀脚下一个踉跄,我们直直坠落,他撞在树上,我跌在他的身上。他插刀入地稳住身形,侧头呕出一口乌血,迅速塞了张皮子在我怀中,一掌将我推远。
我翻滚几下,怔怔看了看皮子上画着的地图,爬起身,向他跑去。他黑色的衣袍多处破损,有殷红朱色层层渲染,脸侧刀痕狰狞蜿蜒在颧骨之下,鲜血犹渗。我屈膝跪坐在他身旁,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他不答我,额侧渗有细汗,眸色沉黑,眉心冷蹙,又推我一掌。然那掌却是绵绵无力,我急了,“你受伤了,走、走不动了么?”
伸手探他额头,他侧脸避开,拾起地上的皮子塞给我,冷声喘道,“据此十里,北辰驻军。”
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再次被他一掌推远。他靠着身后树干滑坐,侧耳听着风声,淡淡道,“十二人,一柱香。若不想回血狱,走。”
我攥紧手中的地图,瞧他一眼,爬起来拔腿就跑。
却没有看见,他在我身后,失神地怔望了片刻,仰头倚上树干,缓缓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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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上,步杀所示之处画了一面写着辰字的小旗。距图上画满树木的林子有一指长。而林子边缘,却又画了几座散落的房屋,距林子只有半个小拇指甲盖宽。按这个比率来算,半里之外,定有个小镇子!
可是他喵的,为毛老娘腿都要跑断了,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地图瞧倒了?!方向跑错了?!
就在我上气难接下气,即将脱力之时,一支茶商骆队闯入了我的视线。领头之人手牵一匹黑色俊马,健股乌鬣不似凡品。我一如见了肉的饿狼,登时蛮力爆发,红着眼张牙舞爪地向着他冲了过去。
牵马之人先是一愣,而后双目大睁,惊叫一声“鬼啊——”,就瘫坐在地。
那马亦似受了惊吓,不安地喷气踢打着地面。我凭着矫捷稳健的身手完美踢蹬上马,还不忘随手抽了支簪子甩给那人,勒马潇洒喝道,“驾啊啊啊啊——为什么跟老娘在公园骑的不一样样样!!!!!”
公园的小矮马,要多温顺有多温顺,我指东它绝不往西!可身下这匹,要多狂野有多狂野,左突右奔几乎将我甩下背去!好在我机灵,抓的够紧,马老兄跑的方向,大体也对……
密林之中,十余黑衣人手执利器围列,步杀以刀撑地,微垂着脸,握刀的手有血自指缝流下。芸娘笑的妖娆,“贱奴,你以为逃得脱我这浸毒骨鞭么?我再问你一遍,人呢?”
步杀垂着眼,犹若未闻,她的笑渐渐扭曲,“胆敢与我作对,受死!”
她执鞭扬手,却是忽而一滞,与众黑衣人一同缓缓抬头,望着由远及近嗒嗒作响乱发翻飞卷土策马而来的我,呆住了。
近了,我弯身俯向步杀,声音被身下的马儿颠的七零八落,“步、步、步杀——抓住我!”
“快抓住我啊!”
步杀眼珠微动,双目怔然地滞在我伸出的手上。倏而抬头,凝上我的眼睛,乌眸淡光流转,似冷秋最深的墨夜,漆黎幽邃。众黑衣人四散避让,他却仍是撑刀跪地,只那么瞧着我,动也不动。
马蹄高扬,尘土飞溅。
我惊的以手遮面,却觉背后一暖,贴进了一副滚烫的胸膛。牵绳的手被大掌环握,不知何时上马的步杀一夹马肚,高喝一声,便带着我驰马而去。
不知跑了多远,身后的怀抱越来越热,吐纳在我耳侧的喘息亦越来越重。然而,我只要回头,他便用掌压着我的额头,我怎么也瞧不见他,焦急不已,“你怎么样了!让我瞧瞧你啊,你在发烧,到底怎么样了啊!”
他勒马止步,不远处,墨竹林中,一方简陋竹屋静立月下,昏昏微光自窗下隐逸。
“谁?”一声润朗的清喝自竹屋传出。
我一愣,却觉身后步杀突然挽起我散落的发,用什么堪堪系了,而后肩头一沉。
竹门吱呀一声开启,隐约中,一抹修长的身影提灯而出,瞧见我们,微微一愣,“怎么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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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如豆,人影幢幢。
竹屋中的气氛有丝诡异。
我局促地站在床边,觑眼去瞧门边的人。灯光有些暗,瞧不大清他的模样,只觉是个身姿卓然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他披了件外衣,倚在门侧,静静瞧着我与床上的步杀。
良久,他开口,“哪次不是我去死人堆里将你扒出来,怎么,如今这伤还不及以往百之一二,巴巴地跑来我这儿做什么?烧傻了?”
这、这话讲的,怎么这么不中听呢?说好的气质温润呢?
我小声道,“他……昏过去了……不过,谢谢你替他解毒处理伤口啊,你是大夫——”
“醒着呢!”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下一句却是对步杀,“性子还是没变啊,几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说、说好的气质温润呢!!!!我撇撇嘴,忙去看步杀,果然已经睁开了双眼。只是望向我的目光黑黑沉沉,有些呆滞。我忙去探他额头,伸了指头问他是几,他依旧沉沉的瞧着我,我急的差点儿哭出来,问那男子,“烫的都能煎鸡蛋了,不会真的烧傻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傻了倒也省心了!”那男子起身,拉开房门,“我去煎药,你想法子给他散热!”
“对,散热,”我急忙取了两块儿沾湿的锦帕,不停换着敷在步杀额头,又伸手给他扇风,“热么?身上热么?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安静地瞧了我片刻,步杀侧脸,垂了眼睛,“冷。”
冷?怎么又冷了呢?!我忙又把锦帕取了,捞了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见柜子里还有几件衣袍,也一股脑抱了给他堆身上,关切道,“好点儿了么?还冷么?”
话音方落,脑门上便重重挨了一记。男子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一把扫了步杀身上的衣服和被子,“你想捂死他么?”
“可、可是,他说冷……”
“烧傻了的人说的话你也信?”他说着,随手拉开窗户,初秋的夜风凉凉而入。他转身,突然出掌擒住步杀,步杀挣脱,他反手再擒,如此三番四次,他终是寻着一丝机会撬开步杀的嘴,一手硬塞了药碗便往里灌,步杀挣扎,汤药几乎全部泼洒在地。
“别、别啊,”我上前,拉住他,“我来!我来!”
“你来什么?瞧你臂无二两肉,如何制的住他?”
“制住他做什么?”我对手指,“喂个药而已,你就不能温柔点儿么?”
“这小子喝个药跟要他灌猫尿似的,温柔点儿?”男子挑眉,将空药碗往桌上一撂,又递给我一碗,“好,你来!我倒是瞧瞧你有什么本事,将这药给他灌进去!”
我端碗站在床前,步杀冷冷侧脸。
太、太不给面子了。我硬着头皮舀了勺药,吹温了,递到他唇边,正愁怎么劝呢,他却启唇,含勺咽了下去。
这、这么简单?我又吹一勺,他启唇吞下……当一碗汤药如数喂完,我才惊觉,他喵的就是这么简单!话说老娘小翠牌都攥手里了,竟然没给亮相的机会?
“见了鬼了!”男子低咒一声。
我乐颠颠地傻笑,“烧、烧糊涂了吧!”
真的是……烧糊涂了吧?他喵的自从老娘跟这家伙对上还从未见他如此乖顺过!难道……烧傻的人会格外的脆弱听格外的话么?喵的,好想他就这么一直烧下去,嗯,会不会,不太厚道……
后来,我又按男子吩咐用烈酒给步杀擦了手脚,汤药也适时生效,热度总算降了下来。我坐床边昏昏沉沉守着,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微明,窗外鸟鸣阵阵,清凉的晨风穿竹而过。我睁眼,发现自己竟是睡在床的内侧,惊然坐起,却正对上步杀安静的睡脸。
他闭着眼,唇微抿,下颌线条冷峻。覆眼的睫毛乌黑,却有些细软,一滴晨露坠在尾端,折了清冷晨曦,颤颤巍巍,莹莹可爱。
我鬼使神差地俯身,吻去那滴露珠。淡淡的甘甜萦在舌尖,忽而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猛然起身,错愕地以手掩唇,只觉耳根如火烧过。无措地转眸,却又对上窗外,一张同样错愕的脸。
“别、别告诉他!”我压低了嗓音,脸烧的透红,无助地哀哀请求。
窗外那人点头,亦压低了声音,“好,但是……他醒着呢。”
我慌乱地低头,对上一双黧黑如夜的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