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鸦雀扑翅而起。
明明是质问的一方,我却先错开了眼睛,低头,扯了扯身下的衣袍,“血狱,是血染成川阿鼻之狱么……”
“……”
指节僵硬地屈直,我又低道,“鬼冥,是鬼面阎罗嗜血冥王么……”
“……”
“在血染成川的阿鼻之狱被鬼面阎罗嗜血冥王用刑啊……那得,多疼呢……”我颤抖着睫毛,把衣袍展平,掬了地上的柴火灰,一捧一捧都堆到衣袍小心包好,抱在怀里,“要是用刑的话,会流不少血吧,你们肯定不会给我用药,我得自己多带些草木灰备着……”
“我好了,走吧……”我低低道,起身,从他二人之间挤过,耷拉着脑袋踏过庙门高槛,无精打采地往外走。
那陌生男子看傻子般瞧我,喉咙嗬的的一声,挑眉。待我默默走了一大段距离,他突然反应过来,叫道,“喂——”
我头也不回,拔腿狂奔。
背后风袭阵阵,不知是谁追了上来,我只顾拼了命地跑。直到脖颈被人伸手拽住,我顺势猛地转身,扯开怀里裹了柴火灰的衣袍劈头盖脸就向那人砸去,狠劲儿照着眼睛砸,往死里砸!
那人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大叫,侧脸闭目扶向一旁的大树。我亦不恋战,扭头就逃。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把那刁妇给我捉回来!”
身后,风声立起。
步杀几个轻跃一手按上我,我扭头故技重施。他大掌一挥,草木灰携着劲道的掌风如数扑了我满头满脸。我呛咳着大叫道,“我好歹救过你,你留条活路给我!”
他一语不发,抓了我就往回奔跃。我奋力挣扎,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大混蛋!我瞎了眼才会救你助你脱身!你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
拼命踢蹬着四肢,我张嘴咬上他的胳膊,硬邦邦的肌肉硌的我牙齿生疼。愤怒与委屈决堤如潮,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攀着他的肩膀就撑了起来,一口咬上他坦露在外的脖子,只狠不得撕下一块儿肉来。
他身子一僵,任我撕咬掐挠,禁着我立在男子面前。男子灰头土脸,双目紧闭,厉声道,“水!”
步杀不知从哪儿取出个臂粗的竹筒,去了塞,递给男子。男子掏出绸帕,就着水冲洗。
我踢、踹、抓、掐、挠,哪儿肉嫩往哪儿咬。
步杀恭敬而立,一手禁着我,一动不动。
男子试着睁眼,低咒一声,又闭上眼睛继续冲洗。
我踢、踹、抓、掐、挠,哪儿肉嫩往哪儿啃。
步杀恭敬而立,一手禁着我,一动不动。
男子睫毛不停抖动,终于张开了一双通红似兔的眼睛。立刻扭头寻我,“你这——”
我踢、踹、抓、掐、挠,哪儿肉嫩往哪儿撕。
步杀恭敬而立,一手禁着我,一动不动。
男人满脸黑线,伸手将我从步杀身上撕扯下来,我扭头,呸地啐他一口带血的吐沫,照着他手上就是一口。他双目大睁,挥手就给了我一计耳光。
我愣住,男人抹脸瞧着手上渗血的牙印,目光骤狠,蓦地扬手,我骇极,竟是条件反射埋头就躲进了步杀怀中。
男子一顿,步杀一怔,我一窒。
几只雀鸟脆啼,徐徐晨风清拂。我缓缓低头,动作僵硬地从步杀怀中爬下来。眼眶一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四下鸦雀惊飞,我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我第一次觉得,药鬼是对的,我他喵的,就是个傻到家的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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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马雕车,香炉软榻。我竟不知,要运送刑狱之人竟还能有如此待遇。
事实证明,果然是我想多了。
那个陌生男子翻身入车,抓了条铁链就出来把我拷了,将铁链另一头套在马脖子上。他再次去拭早已被擦了无数遍的脸,甩了甩手,道,“我本不愿踏血狱半步,可若非亲眼看你这恶妇受刑,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言毕,他再次翻进车厢,恶狠狠道,“走!便叫她跟在马后跑!”
这是……打算遛我?
当步杀上车扬鞭时,我惊道,这是打算遛我!
我浑身紧绷,只等着被飞奔的马儿拖拽在地上翻滚,却没想那马懒懒抬蹄,慢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步杀又抽了它一鞭,它却依旧悠闲的如饭后消食儿。这么匹高头健尾鬃鬣乌黑的宝马就这水平?我鄙视地觑了那马一眼。不、不对,它若是健步如飞日行千里,我还不得被生生拖成肉泥?不要鄙视人家,千万不要鄙视人家!万一这懒货一个自尊心作祟小宇宙爆发怎么办?
“啪——”又是一声鞭响,这一声却似生生抽在我的心上。我低了头,心尖直抽抽,那么大声,那么用力,要不要这么认真负责爱岗敬业!他喵的又不是你跟在车后跑……
即使马儿行的甚慢,奈何我腿短!它一步顶我三步!我一路小跑追在后面,没多久就喘的泪流满面。
这样好么?这样真的好么?好歹你们绑的可是公主啊!好歹我这一身装备明眼人都看得出非富即贵呐。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高调炫富地把我拿出来遛真的好么?咱能不能有点儿身为绑匪的职业素养与基本常识?
就在我以为双腿在下一刻就要断掉时,一只手将我拎上了马车。我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步杀,他却并不看我,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我扭头向车内偷觑,透过被风掀起的帘缝,看到了软榻之上支额阖目的男子。我心中微动,扯住步杀的衣袖,低声急切道,“你放了我,好不好?”
“……”
步杀不发一言,挥鞭抽马,那马似突然受了刺激,倏而扬蹄狂奔。那速度,如果我贸然跳下,绝对粉身碎骨。我的心就像耳边呼啸的风,越来越沉,越来越冷。我松手,蜷了腿,缩作一团。
马车奔驰未停,身边掠过的景象越来越荒芜。一路行来,我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心情沉到了谷底,肚子又咕噜噜大叫起来,我蜷了蜷身子,将腿抱的更紧。
又过了许久,日沉西山,天幕青黑,步杀喝停了马车。车厢内那男子也醒了,掀帘瞧了瞧天色,道,“生火吧,猎些野味回来。”
步杀闪身不见了踪影。我觑眼去瞧车内男子,他似困极,又合了眼。我心下一凛,轻手轻脚地下车,去解马套上的锁链。锁链扭了一圈又一圈,缠的颇紧。还未待我寻着链头,步杀便回来了。
他将怀中的枯柴与猎物丢下,生了篝火。眼前明亮起来,我才见到,那猎物是两只山鸡与一只野兔。皮毛肚肠都被处理干净,连一丝血迹也看不到。
步杀将山鸡与野兔串上粗枝,架在火上。而后从马车上端出一个金色小盆同几个瓶罐囊带,又向林子跃去。
车内男子掀帘而出,下车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活动几下胳膊腿。步杀不刻便回来,将盛有清水的盆在火上烧暖,呈至男子面前。男子撩水洗了手脸。接过步杀手中的巾帕,沾尽余水,掀袍坐在火边不知何时备好的竹编小凳上。
此时山鸡兔肉早已滋滋作响,肥的流油。步杀选了看起来最为肥美的那块,呈给男子,垂手静立。男子优雅品食野味,我在一旁直咽口水。
唔嗯,好饿……
阵阵烤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的肚子叫的愈加厉害。男子闻声抬头看我,眉尖一蹙。我肚子应景地一声高唱,曲回宛转悠远绵长。男子眉头紧皱,厌恶地将手中山鸡一抛,“粗鄙丑妇。”
骂、骂谁呢!我亦愤愤扬头,却见步杀给他递上巾帕,便垂了头,侧了脸。
那男子似被我搅了兴致,擦了唇手,起身又躺进香车软榻中。步杀挑了几块儿烧着的短木,放进一个看似很像暖炉的金属小钵中,送了进去,然后守在车旁。
原来,他的冷漠,并非是对每一个人。
我怔怔望着地面,脑袋垂的更狠。
没坚持多久,我败给了高声唱和的肚子。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自尊最终还是屈服于生理需求,我扯着铁链向那让我垂涎三尺的烤鸡烤兔试探走去。
一步,两步,没人制止我,烤山鸡,我来了!
然而,我与烤兔的距离终是停在了一指之遥,栓我的铁链不够长呐。
我伸指够,上脚勾,却总总就差那么一厘。我急的满头大汗,转脸,步杀木头人似的守在车旁。我讷了半天,终是将到嘴的求助咽下肚去,回身就去牵那匹宝马,谁想那宝马竟是如千斤坠石般,动也不动。我左拖,右抗,那马在我九牛二虎之力下好不容易挪了一步,我兴奋的抬头,却发现,妈蛋,挪错方向了啊!
颓然地就地而坐,我委屈极了。
乌夜黎黑,远处兽鸣隐隐。车厢的男子睡意沉沉地翻了个身。本是静立的步杀突然抬步,我心中一紧,却见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上车,为男子盖好了踢开的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