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竟然轻信了小苏公子的那句“北瑶皇帝纵你上天,世间有什么事儿是你这恶妇做不得的”。
然而轻信便罢,我却万万不该傻到把这句话引申为,即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冲上去给那什么韶湘王两个耳刮子”也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其实引申也罢,我更万万不该傻到在被韶湘王用力钳住下巴冷声质问时突然猎奇地想要验证一下假如我果真这么做了是不是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呢?
就算验证亦罢,我他喵的就万万不该傻到都风骚走位扬手制敌了才想起来哎呀要是他恼羞成怒砍了我怎么办,还是不要玩儿了!
当那原本气势如虹的一掌因为我内心的动摇骤然化为四月杏雨绵绵飘落在韶湘王如冰似玉四季常冬的脸上时,我看到了万年寒冰龟裂的痕迹。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四野俱寂,唯瑟瑟风声入耳。韶湘王脸上的裂痕迅速蔓延如蛛网,他黑眸似火,脸色由白转红红里透紫紫里渗黑,终在一刻间倾然爆发,反手就是一巴掌,掀我在地,甩袖而去。
我坐在地上眨眼,他、他走了哎,质问就这么被我逃过了耶。就是,伸手抚上高高肿起的脸颊,太他喵的疼了!!扭头,对上药鬼那张震惊难合的大嘴,和兵士们极力躲闪回避的眼神时,我心中一个咯噔,惨、惨了……这误会大了……
后来,毫不意外的意外,我被禁足了,只是,被禁足。
通过韶湘王贴身侍卫的传令和侍女们磕磕绊绊的答话,我才对自己的居身之所有了一个全面系统的了解。我所在的邀星苑,据说占了十分之一的宫城,是东临皇帝为迎接永乐公主特派三千奇工异匠历时九年建造而成。邀星苑有三园,射园、弈园、御园。韶湘王居射弈二园,也就是我今后绝对被禁止进入的地方。永乐公主居御园。御园有九阁三斋一楼,初到东临,永乐公主下榻的是摘星楼,而后数日就无规律就寝青玉、蓝珂、碧珞三斋。后来虏了小苏公子她就将御园最边缘的彬风阁给换名藏卿阁常住了。说是常住,其实也不过近十日光景,永乐公主就偷偷带人出走寻宝去了。再然后,我就来了。藏卿阁的含义不言而喻,我略囧了下,遵从原主意愿安排给苏卿,自己挑了青玉斋入住。
我的禁足生活,文雅点儿是锦衣玉食香桶金榻,通俗点儿就是吃喝拉撒睡。
御园虽大,可走个三五天也就寸土尽踏草木皆知了。我实在闷的慌,悄悄拱到灌木丛里偷听侍女们闲话家常。结果发现,这原主的气场果然强大,即使她拢共就到东临不过月余,手里竟已生生握了百十条冤魂。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都有,什么“哪宫的奴才,生的这般白闪花了本宫的眼,丢出去扒皮”,例如“本宫最喜的杏树怎的又落了叶子,都谁从树底下过了,都给本宫拖出去砍了”,还有“本宫今日忌水,但凡名儿里沾这字儿的,统统扔火窑里烧了”……侍女们几乎是谈我色变,认定我是那蛇蝎猛兽,如丧考妣地哭诉自己何时何日就要去青玉斋轮职了,也不知此番是否有去无回。还有些幸然在我虎口下逃脱的就将自己的逃生技巧倾囊相授,什么“一看脸色不对就立刻跪地认错”,什么“要说请公主凤体为重,即便默不作声磕破脑袋也万万不可叫一句饶命”。更有一本名为《永乐公主喜憎录》的册子被视为保命仙符在侍女间广为流传。
我听得气舒神宁,暗自庆幸还好原主余威尚存,才没让我为什么宫人争利各怀鬼胎的争斗戏码绞尽脑汁吃尽苦头。午日正暖,草木隐香,人语絮絮,我打了个哈欠,枕着胳膊听着听着就昏昏睡去。
不知何时,我突然莫名惊醒,睁眼见头顶一团乌黑魅影飞掠而过,迅猛如豹,我吓的心脏一窒,翻滚起身探脑,却只见西霞似火风动草伏几只云雀倦倦归巢。
眼、眼花了吧,或是睡的迷糊了,不、不会是永乐公主这彪悍货养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吧?我挺直身子跳出灌木丛,快步向青玉斋走去,只觉眼皮跳的厉害。
常言道,左眼跳福,右眼跳灾。
喵的,两只眼一起跳是要闹哪样!
我拍了拍胸口,心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又痒又空,慌的厉害,就像坐着游乐园的海盗船猛地从最高空俯冲而下。我的脚步越来越快,远处传来隐隐的人声,逐渐喧闹嘈杂,夹杂着士兵整齐划一的奔跑声,我一滞,甩开膀子就向人多的地方奔去。
多日未见的韶湘王正立士兵重围之中,严肃地寒着脸。我眼睛大亮,也不怕了,只想着哎呀终于见着这厮了有机会来澄清误会解除禁令哎苦闷日子可算是个头了,然后兴高采烈地扒开士兵就往他那儿钻。谁料那些士兵竟如临大敌,横了兵器挡我,韶湘王眉头一紧身形一侧向后微退两步,凛声道,“有贼人闯入园内,回屋老实呆着!”
明显不愿与我多谈,我不死心,“皇兄……”
韶湘王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抖,厉声喝道,“护公主回房!”
几个士兵应令压我回屋,我做最后挣扎,“等一下!”
“……”
“那、那贼人躲在我的青玉斋怎么办?”
我身旁的一个士兵答我,“公主放心,属下们已内外严查数遍。”
我扒着门框耍赖,“那也是方才查的,若我们谈话时他混进去了怎么办?”
“公主放心,青玉斋外十余人留守,便是只苍蝇也不会放进。”
“我不管,你们再搜!”
我打的小算盘是,趁他们搜查的档儿,我赶紧和韶湘王套个近乎,争取把这禁足令给消了。谁知那韶湘王竟示意手下直接将我拎屋里,美其名曰亲自督察。我只能瞧着十余兵士飞梁钻床搜索暗角,无语地坐在桌边灌茶。
最后,屋里仅剩我一人,屋外守卫人数加派到二十人。
夜幕黎青,残灯如豆,昏暗窗畔树影横斜人影如桩。我独坐于这间空旷的大房中,想到不知何时才能终了的禁足生活,突然觉得,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呐……
我摇头,正要以茶代酒吟诵两句来自娱自乐一下,一张冰冷的大掌迅如闪电地压上了我的唇,我还未回过神来,脖间便袭上冰冷的刺痛。
我大惊,贼人!说好的一只苍蝇都不放进来呢!
极速感受一下,手掌宽大粗糙,手臂强壮有力,喵的,不是对手啊!我立刻闭目关耳锁唇,企图以安静乖顺的姿态自保,谁知脖间的利器竟又刺进一分。
“……”
喵了个咪的北瑶辰,这是刺客吧!是刺客吧!贼人为财为物只偷不杀!刺客是不拿性命誓不罢休啊!差点儿被你坑了!我不知道那人身手究竟有多快,只知道与其被人悄无声息地解决掉,还不如拼死一搏让外面人发现,只要在我死透前召个神医什么的救我一救,或许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也许是前面的乖顺起了些迷惑作用,在我突然爆发时那人竟不及反应,我一个矮身撞翻身前的茶桌,尖利的器物随势在脖间划过,有温热的东西自脖间流出,我张大嘴,却在“救命”即要脱口的那一刹,看清了摇曳烛灯下,一双乌若玄玉的冰冷黑眸。
黑衣,黑发,长刀沥血,恍如隔世。
我眼中倏而光彩大盛,却又在下一刻僵了身形。刀上的血,是我的。兵士在屋外高喊,“公主?”
“喝个水都能撞翻桌子,”我鬼使神差,不假思索地制止救兵闯入,“明儿再收拾,我就寝了,少来烦我!”
话落,我又骤觉骇然,举了一旁的烛台迅速扫眼望向那人,也让他看清楚我。我心脏突突直跳,故作镇静小声唤道,“步杀,是我啊……”
他不语,面无表情,目如枯井,刀刃的血在灯影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我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紧攥的左手指甲陷入手心。他却忽而垂目,身体一晃,颓然倒地。
“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桌移壶滚之声。我一愣,连滚带爬跑向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只露出个脑袋对上两名正要闯入的士兵,屏气把脸憋得通红,恶狠狠道,“你们听见什么了?”
两名士兵一怔,对视一眼,低头,“属下什么都没听见。”
“算你们识相。”
我正要关门,只听其中一个士兵犹豫道,“夜黑灯昏,公主起身定要……”
旁的士兵惊慌地踩他,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泛白,我狠狠瞪他一眼,猛地将门碰上。
背靠着房门,我滑坐在地,抱膝怔怔望向不远处昏迷的那个人,呆了许久,才伸手抚上一直作痛的颈脖。
看着沾了满手的鲜血,我无措极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