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脸色倏然煞白,我心情却好了,作势要唤人进来。
“你想知道什么?”苏卿咬牙,修长的指紧扣在案上,骨节青白。
咦,管用哎……
我清咳一声,问,“你叫我恶妇,那我究竟可以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到什么地步?”
“……”
“比方说……我能把宁御医扒光了,让他在针板子上滚到我满意为止么?”
“……”
“或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冲上去给那什么韶湘王两个耳刮子?”
“……”
“如果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北辰老皇帝会不会心疼的不让我和亲了?”
我喋喋不休,苏卿听得先是一愣,而后眸色幽明闪烁,最终哼鼻嗤道,“看来不是疯了,是傻了……”
我闻言老脸一红,吼道,“喵的,老娘傻了照样能把你给卖了!”
苏卿小脸又白,咬了咬牙,声音像是从后牙槽挤出来的,“北辰皇帝纵你上天,世间有什么事儿是你这恶妇做不得的?不过若想退了与东临皇室的亲事,你就等着北瑶断子绝孙吧!”
我怔了怔,“为、为什么?”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苏卿冷笑,“北辰恶世,天诛地罚,为帝不仁,祸及子孙,只巴不得借我东临百年德荫福泽,苟延残喘,保得一息且存!”
“那个……咱能说人话不?”
“……”
我讷讷,“虽然听不大懂,但你是不是想说,这亲,我是和定了?”
苏卿难得点头,严肃道,“所以,你不必再打本公子的主意了!”
我噢了一声,开始分析,好消息:本公主有权有势,老爹宠性子强,为所欲为,连亲哥哥都打得,再不用受韶湘王和药鬼的鸟气怕什么劳神子的宫斗了!坏消息:彻底失去自由恋爱的权利,即将和一个陌生的娇生惯养很可能脑满肠肥的皇室贵族携手共踏婚姻的坟墓。对了,差点儿就忘了……
“碧落引是什么东西?蛊·毒么?好解么?”
苏卿一僵,神色突然诡异起来,片刻,却是笑了,“好东西,能让任何人对你倾心爱慕唯命是从的妙物,不过要费点儿血气来养着罢了。”
“啊,就和苗家姑娘使的·蛊·一样么……”我浑身一颤,“那、那岂不是那种很恶心的虫子……我身上有吗?”
“非虫,而是一颗透明的晶石,樱桃大小,圆润如珠,”苏卿又笑,似春花烂漫,“每日只一滴血便养住了,却能换来一整颗真心,当真是天底下最便宜的买卖。”
“噢,这样啊……”我摸摸锁骨心儿, “这东西有毒性么?”
苏卿垂眼,“一颗石头能有什么毒性,最多养的久了,指上留个小小的血疤。”
“你离府半月,便是带人专程去寻碧落引的,”他顿了顿,桃花眼中一丝异光稍纵即逝,“说不定东西早就被寻到了,只是照你这恶妇如今的蠢钝模样,指不定何时把此等世间至宝当石头给丢了……”
“……”
唔嗯,只要不是这副身子得了什么不久人世的奇毒异症,能让我舒舒服服的占着,我甩它什么世间至宝!对于当今的处境,我还是相当的满意的……想了想,我又问他,“小苏公子,你听说过东临禁卫么?”
“东临皇室所养,专门在暗处保护皇子们周全的。”
“哦,哦,”我两眼放光,“那就是皇家的暗卫吧!他们都喜欢穿黑衣么?而且武功高强,不苟言笑?”
“……大部分,是。”
我忙又问,“那、那我要是瞧上了,能问东临皇室讨一个么?”
苏卿脸色登时不大好看,“你又想算计什么?”
“那个……就是……我也需要一个暗卫来护我周全啊!”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东临禁卫只此生认一主,便是皇子们给,你敢要么?”
我闻言一愣,垂下头,蔫了,而后蓦地又抬头,“也就是说,皇子们会给我的,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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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困体乏地躺在床上,我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黎萱静立一旁,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我的身上,眸色诡异。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猛咳一阵,开口道,“那个……黎萱啊……”
“殿下……当真放了小苏公子回相府?”
“嗯,那个……是啊。”
“无需加派任何人手监视汇报?”
“……无、无需。”
“是,属下遵命。”
黎萱眸色一闪,转身出了房间,她刻意压低的声音自窗外飘入,“影二,立刻赶至相府,紧随苏卿左右,一有情况立刻回报!”
“可是,公主有命……”
“殿下近日神智昏惑,尚在调理之中……你我效忠于殿下,自当恪尽职守,待殿下不日清醒康复,也好有个交代。”
“是!”
“……”
喵、喵的,我都听见了啊喂!阳奉阴违这种事儿不都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做的么喂!而且像我这种宅心仁厚信奉承诺勇于替他人背黑锅弥补过错的三好行为,怎么就这么不招待见了?一想到方才苏卿听到我要派轿送他回府时,脸上那副青白相交白日见鬼的表情,我就心绪难平……不应该是感激涕零的么,不应该是冰释前嫌的么,不应该是自此我俩恩仇相消幸福快乐地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的么!可他临走时那把人冻成冰碴寒凉中讥讽尽露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喂?
呵——哈——
算了,不想了,为什么自苏卿离开后我就开始浑身无力哈气连连呢,补个觉先!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我懒洋洋地展了展身子,方一抬头,就瞧见了桌子旁支额打瞌睡的药鬼,顿时黑了脸。药鬼似有所觉,迷迷瞪瞪睁开眼,瞧瞧我,嘟囔一句“奶奶的,总算醒了”,就又偏头睡了去。
然只片刻,他猛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搭上我的手腕,许久,才似松了口气,“哎呀呀,可饿死我了,来人啊,传膳!”
说罢,他大步拐回桌旁坐下,对着侍女们盛上的美味珍馐肆无忌惮地流口水。我脸色更黑,挺了挺身子就要开口,他却又回头,“哎,公主也饿了吧,快来填饱肚子,好随臣去把那个小苏公子捡回来。”
我闻言一愣,“捡、捡回来?”
“哦,他被相府乱棍打出来了,现在撑着半条命搁相府门前跪着呢……”
“他、他不是相府的公子么?怎么会……”
“妾室生的呗,”药鬼一边往嘴里塞美味,一边含糊不清道,“右相光正室所出都仨儿子了,谁在乎他啊……拖着一身伤苦苦跪了两天两夜,他老爹连瞧都不带瞧一眼的……”
“两……天……两夜?他不是早上才回去的么?”
“公主这一觉可是整整睡了两个昼夜啊,咦?臣方才没告诉您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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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苏卿,是在相府门前,他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染了血污,憔悴狼狈的似秋风中稍碰即碎的枯叶,却又倔强的片语不发,脊背挺直地跪着。
各式各样的人,三三两两聚作一团,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苏轩果真大义,不愧为我东临右相!”
“可惜虎父鼠子,生了这么个软若妇孺的儿子,若则是我被那恶妇强虏,定然触指剁手,沾肩舍臂,绝不玷染半分明月清风!”
“嘿,听得他母亲是楼里的头牌,右相不忍她风尘沦落,才自降身份给了个清白名分,可楼里的女子哪儿安分的了片刻?瞧他生的这狐骚媚相,哪一厘承了右相的浩然之气,指不定……呵呵,倒是与那恶妇凑了个绝配!”
“绝配什么啊,还不是跟楼里的一样,被人玩儿腻了糟物般丢回来了!”
当人面讲人坏话什么的,实在太不厚道!尤其是你讲那小苏公子坏话便罢了,还顺带捎上我!
我有些火大,几步走上前去,点点其中一人的肩膀。那人扭头,瞧见我一愣,展扇笑道,“不知小姐……”
我亦展颜一笑,那人笑的愈发灿烂,对我拱手作揖,“在下王子坚,家父乃工部侍郎王一坤,敢问小姐芳名?”
衡量了下身高,我冲那人勾勾手,他颠儿颠儿地上前低头附耳,我扬手,啪的一巴掌呼他脸上,“小女子北瑶光,家父乃北瑶皇帝北瑶翼,不知公子可有耳闻?”
死一般的寂静后,抽气声顿起。
我随手抽出赶上前来的侍卫腰间的配剑,撂给捂着脸呆立当场的男人,“触指剁手,沾肩舍臂?那……扇面锯首?以昭公子的明月清风?”
男人脸色煞白,双腿一颤瘫坐在地,一团水迹自他身下漫延。
我登时囧了,这个明月清风,还真不经吓。转身,却竟发现不止明月清风,满街众人皆僵立如木偶,动也不动,逃也不逃,一如见了猛兽立刻倒地装死的兔子羔羊。我方迈几步,便又有一个离我近的湿了裤子。
一路走至苏卿面前,已有三人瘫软在地。喵的,这公主以前到底是有多无恶不作,把人都吓成这样?我囧了又囧,俯身去扶苏卿。苏卿桃花眼阴郁明灭,一掌拂开我伸出的手。我更囧,清咳一声,抬头扫视众人,故作镇静,“看见没有,什么才是真男人!什么才是真骨气!瞧你们一个个怂样,到底谁为虎,谁为鼠!”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倒是苏卿身体一僵,脸色红中泛紫,紫中泛青。我又咳一下,凑近作检查他的伤势状,将声音压的极低,“喂,给点儿面子啊,我好歹是恶妇,没点儿威信以后怎么混呐!”
言毕,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他身子忽震,小脸忽红忽黑,却没再反抗。我大悦,拍拍他,道,“走吧,我们打道回府!”
“我……我们……回……府……”
苏卿怔了怔,低喃着重复,失神望我,未动。突然,却又移了视线,眼睛死死盯着相府紧闭的大门,垂在身侧的拳头隐隐颤抖。等了许久,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只是唇越发惨白,似在下一刻即将失去最后一丝血色。
我撇撇嘴,轻叹一声,卷了袖子就去拍相府的大门。
“苏轩,你给本公主出来!”
我拍的劈啪作响,却久未有人应声。那门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硬邦邦的击的我手掌生疼。我拍着拍着就恼了,反正是人尽皆知的恶妇,也不必顾忌形象,就手脚并用连打带踹,放开了嗓子吼。
我带来的手下估计是嫌我丢人,上来个胆大的,小声劝道,“公主,要不让侍卫们抬了横木来,撞开?”
对啊,有工具我干嘛要用手!我点头,“去,给本公主搬块儿石头来!”
他一愣,却仍老实地给我找了块儿称手的。我举着石头,扬声高道,“苏轩,本公主数十个数,再不出来就砸了你这相府大门!十……九……八……”
其实那石头着实有点儿分量,我举着举着就力不从心了。可是我都数到五了,再坚持几秒就直接砸下去了。于是,这一念之差间,我数到了三,手腕登时脱力。
好巧不巧,大门恰在此时被人拉开。
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儿石头带着重力加速度划过优美的弧线砸在一颗探出的半秃的圆脑袋上。
“噗——”的一声闷响,就像重拳击上熟透的西瓜,伴着晕散的殷红血花……
“……”
“……”
良久,石头下的脑袋传来悔恨交加的颤音,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果真是北瑶恶妇,言而无信背信弃义,说好的十个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