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嘤嘤,流水淙淙。
清澈的的河川中,男子冷然而立,黑衣依水飘荡。
我蹲在河岸的乱石上,一下一下揪着脚下的杂草。
至于么……你一个大男人至于么……不就是,抱了一下么……
回想起方才,我百般惊吓彷徨无助情不自禁泪如雨下地抱住了欲要起身的他,他大爷喵的连顿都没顿一下,直接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一把扯下我随手扔在地上。我脸色一垮,那个,好像是我先对不住人家的,而且这招止哭也挺管用的,可你一个大男人被抱了就立刻跳进河里洗澡是要闹哪样?
这是有,多嫌弃我呐……
我下意识地低头在身上闻闻嗅嗅,动作忽而一僵。自从醒来,一系列突变接踵而至,我都没顾上细想,可现在不得不思考一下,身上这件残破不堪却古色古香质地如水的紫萝绣锦裙是怎么回事?
俯身向河中看去,我愈加沉默,柳叶弯眉秋水目,秀挺小鼻樱桃口,水中这个贼漂亮的女孩子……我眨眼,她也眨眼,我挥手,她也挥手,我猛地捧起一捧河水泼在脸上,傻愣愣盯着水影中漂亮女孩儿被打湿的碎发,不得不承认,好吧,她就是我。
虽然一直在逃避,可我觉着吧,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是穿了,还是魂穿,而且还是个赚大发的魂穿,瞧我现在这小模样,肤如凝脂,貌美如花啊。
不、不对,方才那一群群持刀舞剑的人,似乎好像应该是在追杀我吧?还有刚才差一点就被那头大色熊……性命之忧与貌美如花……我又觉着吧……赔惨了。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小命与清白还重要?
我紧张地觑眼看向河心的男子,他,究竟是谁呢……我穿的这女孩儿和他到底是何关系啊……他是……护着我的么……
团团血色自黑衣晕散,侵染河水,随着水流淡化,却不曾消散。忽然,男子身形微动,滑入水中,更为浓重的血色伴着突突的水泡翻涌而上。
正纠结万分的我一愣,大脑一个死机,惊叫着就跳进了河里。河水几乎没到了下巴,水流比我想象的还要湍急,河底泥沙松软,我没走几步就失了平衡,被水流冲的亦沉亦浮。
狠狠灌了几口河水,我被一只大掌拎了起来,甩上河岸。
我咳出积水,回头正见男子稳步上岸,黑衣透湿,绷显他修长的身姿与紧实的肌肉,墨发贴伏着脸侧垂落,犹在滴水。他看向我,浓眉皱锁,目色凉薄。
“我、我以为你受、受伤体力不支……溺、溺水……”我哆哆嗦嗦,语不成句。
他依旧沉着眉眼,冷漠瞧我一眼,移了视线,闭目盘坐,身上升起淡薄的青烟白雾,不刻,衣物与长发便已干爽。
而我,浑身透湿,犹在风中瑟瑟。
他自怀取了暗青瓷瓶,拔了瓶塞,扯开衣襟,看也不看就往腰间倒去,而后迅速拉拢衣襟。动作一气呵成,我又看到了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一颤,登时内疚不已。
“对不起……伤了你……”
“……”
“我脑子短路了。”
“……”
“伤口还好么,是不是很严重?”
“……”
“昨夜,我见你流了好多的血……”
“……”
“要不然我——”
“咻”的一声细响,小碎石袭砸脖间,我的话戛然而止。我空张了几下唇,竟发不出一丝声音。很是委屈地瞧了瞧依旧闭着眼睛的男子,我嘴巴一撇,颓然地向后倒去,呈大字仰面贴在地上。
算了……纠结什么啊,现在能靠的只有他了。保一时是一时呐,一切,且行且看吧。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就是不知道我这一身湿,什么时候晒的干。
晒了会儿正面,我翻身,将背面也晾晾。
就在我翻来覆去,终于将自己晾的半干的时候,男子睁开双眼,站了起来。
我一轱辘爬起来,紧紧盯着他。他却未看我一眼,径直走入树林。
我不敢追上去,抠着手下的碎石,不安极了。好在只一会儿,他便回来了,手里提了两只上下扑腾的野兔。
我眼睛一亮,忙狗腿地跑来跑去,捡了一堆树枝。他处理好兔子,随手挑出树枝中那些还带着叶子的扔掉,生火,烤兔子。
烤好的兔子肥的流油,滋滋作响。然而,男子却无丝毫招呼我过去吃的意思。我可怜巴巴,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吃兔子。吃完,闭目打坐。
然后我开心了,还有一只,还有一只。他果然还是知道要喂我的啊。我欢快地扑向兔子,左咬,右啃,泪了,怎么这么难撕?
觑眼望向男子腰间的长刀,我张嘴试了试,能发音了,唤他一声,他置若罔闻。
我向刀悄悄探手,他蓦然睁开双眼,惊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红了红脸,我给他看兔肉上的牙印,“咬、咬不动……”
又瞥了瞥他的配刀,我喏喏地加了句,“我饿……”
他的脸隐在繁枝茂叶投下的阴影之中,不带半分情绪。我猜不透他的意思,却见下一刻,他拔刀出鞘,插在身旁的乱石之上。
我开心极了,说着谢谢扑了过去,左拔,右拽,又泪了,我到底是有多弱?
刀,拔不出来。男子,又不甩我。我只有蹲在那儿,拿兔子蹭刀子,一点一点地擂。
终于吃到嘴里,虽然满嘴的草腥气,我却还是幸福地想流泪,刚才差点儿拿清白换的干粮根本就不够塞牙缝,这才是真真正正实打实的肉啊。
吃完兔子,填饱肚子,暮色正沉,月隐云间。
山夜星雨疏落,淅沥如絮,沾衣不湿。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还是细雨清寒,我身上穿的绸裙很单薄,柴焰劈啪作响,我紧紧挨着火堆,却仍觉得冷。
草木湿气中,林风袭袭,夜色像滴入杯水的浓墨,晕散开来,染黑了一切。隐隐兽鸣在风中起伏,点点幽光森绿悬在荆棘丛生的灌木深处。
我紧了紧衣物,有些瑟怕。偷偷去瞧男子,他倚坐着块大石,一腿伸直,一腿半屈,横刀在胸,微微阖目。我抱膝蜷缩着,一声狼嚎入耳,惊的我向男子身边凑了凑,紧紧抱头捂耳。
男子未动,我颤着睫毛低头,向他那边又靠了几分,悄悄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攥他的衣角,这才止住了指尖,怎么也无法抑制的轻颤。
呜嗯,果然,跟着他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么想着,我又往男子那边蹭了蹭,他的身旁,很暖和。
“唰——”的一声利响,寒气贴指而过,我呆怔地举着手中的半截衣布,瞧着斜插在前的泠泠寒光利刃。
僵木起身,抱膝缩坐回火堆旁,我垂了脑袋。
喵的,我要收回那句正确的选择。
夜遇突袭时,我仍蒙头大睡。翻身的功夫,冷光闪掣脑门。
我倏然惊醒,正见长刀挡开直刺向我的利剑,男子拽了我扔向身后,与敌众缠斗在了一处。我心惊胆战地躲在岩石后,看他与那些人厮杀,他旧伤未愈,腹背受敌,频添新伤。
一刀刺入最后一人的腰腹,他浑身是血,倒向血泊,闭了双眼。
我一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后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翻出几个青色瓷瓶。掀开他的衣物,月色下,狰狞的伤口血肉外翻,汩汩渗血。抖着手将瓷瓶中的药粉一股脑倒在上面,连撕带咬扯了裙子,把他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我抱着他,有些茫然无措,满脑子都是,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耳中,是隐隐风声兽鸣。我怕的打颤,将脸埋入男子的脖间,那里尚存的温度与微弱的跳动,成了我在这漆黑荒林怖夜之中,如潮恐惧里,唯一的浮木。
天明天又黑,天再明,我惊醒。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我依然紧紧抱着男子,伏在他脖间。浑浑噩噩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意识到自己仍在异世荒林,我蓦然清醒。手忙脚乱地探向男子鼻息,却见他睁着凉薄的乌眸,空洞地看着我。
“你、你醒了,”我怔了怔,一把抱住他,“哇”的哭出声来,“你终于醒了啊!”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想,就连当初考进林凡所在的大学,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过。
我费力地将男子拖扶到树下,让他倚着树干,远离那些尸体。我替他检查了伤口的情况,换了药,重新包扎。他昏昏醒醒,不时会发烧。我用浸了河水的衣布,一遍又一遍帮他冷敷额头,将水滴在他干裂的唇上。
男子再次清醒,我正挽了裙子,在河里捉午饭。我摔在水中,浑身都湿透了,别说鱼了我连只螃蟹都捉不到。懊恼地拍打水面,我仰脸,正对上男子的视线,忙爬起来,跑了过去。我卷了树叶盛了水,喂给他。他一动不动,只会偶尔眨眼,证明人还活着。我掰开他的嘴,将水给他灌进去。
我觉得他要好起来,还需要食物,高蛋白的食物。可我捉不到鱼,追不上兔子,打不着麻雀……最后,我摔的鼻青脸肿,终于从树上摸了几个鸟蛋回来,用火烤了,剥了壳,全给他塞嘴巴里。
山有四季,骤雨倾落。
我猝不及防,举高用来作盘碟的荷叶,顷刻被急风吹的零落。我撩裙袖,为男子遮挡尚未结痂的伤口,一眼瞧见处两石相倚的洞隙,忙扶了他过去,将他给塞了进去。塞完才发现,石缝宽度只容一人坐卧,没我的落脚之地了。
四下张望,一时也寻不到什么可以避雨的好地儿。再看男子,受伤的他,与木偶没什么区别,只多了心跳,和会眨眼。雨珠扑凌凌砸在脸上,我有些纠结,心一横,坐在他腿上,窝了进去。
淅沥哗啦,雨落连珠,石隙间却干燥温暖。
我第一次跟人离这么近。近到,他的气息都吐在我的脸上,淡淡的腥咸,像是血的味道,又像是混了泥土草木气息的这场雨。
我后知后觉,比起木偶,除了心跳和会眨眼,他还有呼吸。
我的脸蓦然通红,低低垂着脑袋。山雨稍停,火烧屁股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