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周围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外再无动静。微弱的月光洒在身上,影子与黑夜融在一起辨不出轮廓。
走在前方的少年微微偏头,余光落在明鸢身上。
跟在身后的少女一脸踌躇,想说些什么,到嘴的话却总是不自觉地重新咽回肚中。
秋澄霁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少年慢下脚步,从在前头带路变成与她并排行走,视线落在她脸上。
眉眼微抬,他问道:“有话想说?”
为了让明鸢能对他更加感兴趣点,秋澄霁思来想去,特地做了一手准备。
其实他在对方刚巧遇见村长,并说出迷路时就已经到了。同样的,村长身上散发的黑气,秋澄霁自然早已发现。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话本里常说,在一个人受到挫折或是危险之时,如若有人突然站出来,为他提供帮助,那人就会下意识亲近,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涌现好感。
而他曾隐晦地问过自己身上的系统,要怎么样对方才能离开他。那系统蠢笨如斯,并不知道这是他挖下的坑,想都没想就告诉了他:
只要让玩家小姐选择他,并同他吐露心意后,那他的任务就算完成。届时,系统会从他身上离开,而他也会获得自由。
秋澄霁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才不爱玩什么情爱游戏。
等系统离开后,所有他受到的胁迫和痛苦,他自会一一回报。
明鸢“啊”了半天,少女抓抓自己的头,在脑中将目前的事情全都过了一遍,实话实说:“我觉得村长有问题,你为什么要放过他?”
秋澄霁笑了笑,他自然是故意的。
轻易放走对方,那他还怎么拉长战线?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就这么说出,少年的眸光落在她不解的脸上,抬手将明鸢一缕黏在脸颊边的头发撩开。
他不急不慢反问,“为什么觉得他有问题?”
这不是很明显吗……
明鸢想问问他是不是过于迟钝了点,但怕对方以为自己是在骂他,于是只能将这个想法晃出脑外。
“直觉。”她说。
“直觉可不能当做断案的证据。”少年轻笑一声,“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好吧。”明鸢有点失望。
秋澄霁靠不住,明鸢决定明天抽出时间,自己再去打探一下。
临走时,少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对了,这个给你。”
秋澄霁笑容浅浅,像变戏法似的,手腕间一个翻转,几支蓝色的花出现在他手上。
花朵鲜艳夺目,仿佛刚刚才从繁茂的枝头采撷下来,花瓣上犹挂着清澈透明的露珠。
“安神养颜的,晚上你可以将它放在床头。”秋澄霁长睫轻颤,瞧着她的目光中分外诚恳。
“对睡眠好。”他笑,像是开玩笑般又加了一句,“娇花配漂亮的小姑娘,刚刚好。”
是夜。
呼啸的风声透过破败的木屋持续咆哮,杂草和枯叶随之簌簌作响,将所有暴露在外的声响悄然掩盖。
睡下没多久,榻上的明鸢就开始不停翻身。
夜晚时秋澄霁赠予她的几朵小蓝花,已被她放置在离床榻一段距离的梳妆台上。然而,随着夜幕更深,那花香愈发馥郁深沉,悄然渗透进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沁入明鸢的鼻息之间。
也让睡梦中的少女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明鸢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她紧皱眉头,脸色逐渐泛红,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入的气息都显得尤为艰难。
她感觉有人正掐着她的脖子。
那只手骨瘦嶙峋,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突起的骨头正死死抵住自己的命门。
它手上的力气极大,不顾被掐住的人由红转青的面孔,动作间带着恨不得让她现在就死的狠厉。
明鸢也确实被吓了个半死。
她能感觉到自己快没气了,但不知道为何,身体却睡得十分死,一点掀起眼皮的意思都没有。
感受着手下少女逐渐微弱的生命力,掐住她的黑影发出了愉悦的咯咯声。
好香的味道……
还差一点……
黑影完全放松了警惕,在它看来,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挣扎的明鸢已经成了自己随手就可碾死的蚂蚁。
在榻上的人还差最后一口气就得晕过去之时,一道轻微的剑鸣声突然响起。
接着便是尖锐的破空声,目标直指它的天门。
那是它的致命之处,也是它要费尽全力,也得保护不受威胁的地方。
察觉到危险的黑雾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即使再不愿意,它也只得迅速松手,丢下自己差一点就要到手的猎物,急切地后退半步。
散发着寒光的剑尖下一刻朝它袭来,那提剑之人下手完全不留情面,“唰”地一下直戳它的面门。
剑尖离它的弱点只有半个指节那么远。
只差一点……如果对方的手再偏一点……
黑雾周边的气息似是有些不稳,而就在来人杀进屋,黑雾迫不得已松开手的那一刻,一直被什么东西压制住的明鸢也终于冲破那道看不见的束缚,猛地一下睁开眼睛。
“趴下。”
少年淹没在阴影里的脸让人看不太真切,明鸢只来得及听到他的话,下意识趴下后只听到“砰”地一声。
身下的床榻摇晃了几下,她被吓得不敢动弹,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抬起头。
一看,自己睡的床榻如今已经被一分为二。
黑雾在屋内发出凄厉的哀嚎,拼命想从窗户缝隙中逃离,然而进门的少年果断出手,没给它逃走的机会,一剑狠劲穿透了它的身体。
锐利的剑锋仿佛只是在雾气中轻轻搅动了一下,但这足以让黑雾发出尖锐的嘶吼并向四周溃散,那些逃逸的小股黑气在到达一定距离后重新聚合,最终在少年的持续追逐下彻底消散无踪。
明鸢有点看呆了。
一直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让她如今四肢还使不上劲,只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对方败于秋澄霁的剑下,彻底消散在屋中之后,脖子上的疼痛才终于将她从惊吓中唤醒。
“没事吧?”
少年收剑推窗,任由皎洁的月光洒满整个房间,随后他阔步流星地向着明鸢所在的位置走去,最终在离她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还好……”
明鸢想出声回应,可喉咙却因为被掐得太久,此刻火燎般的感觉强烈,让她出口的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痛觉虽然被降低了,但受伤带来的副作用并不会就此消失。
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少年撇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好笑,他抬手挡了挡嘴角,但眼底的好笑却是让明鸢尽收眼底。
“你有点弱。”
笑够了,他轻叹一声,“按理来说不应该,你睡觉时完全不戒备的吗,怎么遇事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明鸢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抬手使劲,“啪”地一下将半开的窗户开到最大,深吸一口气后仰头看他。
手往后撑,指腹擦过梳妆桌,却触碰到一抹柔软。
她微微低头,瞧见桌子上静静躺着的,那幽蓝的犹如海一般的娇花。
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闪过。
心脏跳动的速度并未因为此刻危机已去而缓和下来,嘶哑的声音像是有块巨石碾过咽喉般低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刚刚的恐慌。
“秋澄霁。”
这是明鸢第一次正式喊他的名字。
话一出口,她恍惚间想起,自己似乎和对面见了这么多面,好像确实没怎么叫过他。
更多的时候还是直呼“你”。
她的脸色不太对劲,秋澄霁被吸引了视线,“怎么?”
这就生气了?不就笑几声吗?
明鸢将桌上的花拿起,放了一夜,那花不但没有蔫,反而瞧着比之前更鲜艳了几分。
瞧着秋澄霁拧眉的模样,明鸢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她有些生气,声音就算再怎么压得平淡,还是因为年岁太轻,藏不住情绪,让出口的声线都抖了几抖,“你之前说,这花对睡眠好,是吗?”
“不然呢?”
秋澄霁表情淡淡,见她不吭声,少年懒洋洋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在瞧见她怒视自己后眉头一紧,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表情?”
瞧着倒像是他掐的人似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秋澄霁那混不在乎,一副与自己无关的表情确实让明鸢有些生气。
她很想揪住对方的头发,然后和秋澄霁说,还不然呢,她今晚的睡眠看起来像是很好的样子吗?
明鸢将手中的花攥紧,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在秋澄霁晚上给她花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花或许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明鸢也没想到,她都已经将花放得远远的了,甚至都没贴在枕头边,效果竟然也会如此明显。
昏迷之时,她听到了怪物的那几句喃喃。
对方在说她好香。
她能香到哪里去?当时屋内一片空旷,再加上她没用过什么脂粉,就连洗澡时用的皂角都是无色无味的那挂。
要说味道,也就只有当时接过那花时,对方在她衣服上残留的阵阵馥郁香气了。
就像是这个时候,被她拿在手里的花香味依旧浓烈,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在痛觉减弱的作用下,被掐脖子虽然不算很疼,但那被控制住动作和呼吸的瞬间,对明鸢的心理上造成的冲击也不算小。
秋澄霁,好讨厌。
明鸢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何,鼻子有点酸。
剧本说的果然没错,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故意让她被怪物抓,然后在最后一刻跳出来,上演最庸俗的英雄救美戏码。
觉得靠着这点小手段,自己之后就会毫不设防,将他当作可以依赖的对象,从而给他弄死自己的机会吗?
才不可能。
明鸢气得上头,想都没想,将花一口气全部砸在少年身上。
秋澄霁下意识后退两步。
片刻,他垂眸看着地上的花,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后将它捡起。
少年抬头,漆黑的眸子盯着明鸢,“什么意思?”
许是刚刚明鸢抓花时手上力气太大,此刻花枝部分有些烂了。
秋澄霁的手指无意擦过那凹下去的部分,指腹上立马沾上了绿色的汁液。
少女的脖子上还能依稀瞧见深紫色的掐痕,她仰着头,鼻头红红的,时不时欲盖弥彰地吸吸鼻子。
眼见泪水已在明鸢的眼眶里打着转,秋澄霁却傲然地定睛看了好一会儿。触动不是没有,但更多是对她情绪的不理解,和对这有些像是撒气般行为的疑惑与漠然。
纵然面对他人心中的波涛汹涌,他也能泰然处之。然而,无论如何,他最终也没能等到泪珠落下。
有点可惜,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