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里接回知遥,施妤又给她洗了次澡,喂了杯热牛奶。
阳霁说,知遥能一个人睡。
但施妤给她盖好被子,就见小姑娘缩进被窝里,安静地,一直缩,缩得连个脑袋都看不见了。
床上鼓着一个被子小包。
施妤也就躺在了旁边,拿本童话书,温声细语地念给她听。在医院时,知遥表现得很坚强,几乎是让她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施妤念一会儿。
知遥慢慢地又露出了脸蛋,她贴近施妤,蹭了蹭她手臂。
她小小地打个哈欠。
施妤便合上书,轻声地给她哼了首歌。把小姑娘哄睡了,她才搬了笔记本,挪到书房里继续工作。
……
施妤想把手头的数据处理完,但视线落在屏幕上,梦中的混乱场景却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施妤合上笔记本,决定也去睡觉。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门的一道门缝,挤进去,却听见了知遥小声抽泣的声音。
施妤赶忙拍亮了床头灯。
小姑娘鼻头红红地,哽咽地喊了句:“施妤姨姨,我想妈妈。”
直喊得施妤的心莫名又塌了一块。
她把小姑娘搂在怀里,也不会哄,就翻来覆去地说:“不哭不哭,姨姨陪你。”话说多了,她也哽咽起来,把难过和惋惜的眼泪都擦在了被子上。
当年她和他彻底分开。
她接受学校和专业的调剂,来到S市。毕业,定居,一晃几年,转眼即逝,时间快得曾一度让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多个孩子需要照顾,施妤不止晚睡,还定了比平时早一个半小时的闹钟。
初冬时分,她艰难地爬起来时,天还没亮。
施妤喊知遥起床,照顾她穿衣梳头,陪她洗脸刷牙。一套流程下来,留给她的时间还是所剩无几。
施妤着急忙慌地开始洗漱。
小知遥就捧着牛奶杯,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的身后面,从卧室跟到洗漱间,再跟回卧室。
施妤吹头发的间隙,偶尔一瞥,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打了个对视。
彼此都没有说话。
等知遥喝完了牛奶,施妤也吹干了头发。两人准备要出门时,施妤随手拿起手机,就见小知遥的眼睛一亮,期待地盯住了她。
哦,懂了!
施妤立刻拨了阳霁的电话。
没打通,她点开微信聊天框,知遥也不计较,甜甜地对着手机说了句:“妈妈,我和施妤姨姨要出门啦。”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尤其她随阳霁,有两个可爱酒窝。
施妤不由揉了揉她的头。
从昨晚就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几分。
小姑娘手肘擦伤的地方,施妤给她贴了创可贴。她买的卡通涂鸦款,还额外塞了一包在她衣兜里,拜托了班里的老师帮她替换。
施妤要走。
知遥从教室里追出来,扯住她。
施妤蹲在她面前,安慰地说:“等晚些我来接你呀。”阳霁出一周长差,这几天都会是施妤接送、照顾她。
知遥点头,她知道的。
但她还没松开手。
施妤只好耐心地问:“想说什么?”
小知遥欲言又止,抬起头,看向了班级外墙上贴着的照片。
施妤也跟她抬头去看。
不过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班里在分早餐,老师喊小姑娘的名字,知遥哒哒地又跑回教室里去了。
班级外墙上,错落有致的挂着一排照片。
施妤站起身来,细看。
为首一张,便就是林奢译。
看背景应该是在幼儿园里拍的。
在彩色的滑滑梯前,一名围着花边围裙的男子半蹲着身子,有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地,正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
三人一致看向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在施妤记忆里,他原本是长及眼眸的额发。现下被剪得很短了,有些参差不齐。拍照的瞬间有微风吹过,他的发丝蓬松,柔软的飞起来,更衬得他的面容白皙,眉眼温润、清秀。
他和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消瘦了一些。
但他周身的气质却变化很多,更温柔,更平易近人了。他们背后是蔚蓝的天色,便连阳光也似乎偏爱了他,散落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了淡金色的边缘线。
他好像很开心。
相识的那些年,施妤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开心过。
施妤回到车里,还有些顿愣。
自从昨晚突然地见到了林奢译后,她一直在避免再想起他。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午夜梦回时,他那因失血异常惨白的脸色,与监护室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却依然让她心悸,让她心神难安。
当初的林奢译。
他无数次地哀求,恸哭,和偏执的绝望。他沾满血迹的手、他胸口的伤,他惨白着脸不停地说如果她离开了他会死的。
……但没有她,他现在也过得很好吧。
施妤看了眼时间,一踩油门,争分夺秒地朝公司开去。赶在九点之前,堪堪打上了上班卡。
她坐在办公位上,接着处理昨晚来不及做完的数据。
隔壁的同事陶妍妍探过头,冲她挤眉弄眼,问:“昨个约会怎么样?”
施妤心情沉重,含糊道:“不怎么样。”
陶妍妍就推了推她,又无声地指了指她的对面,模仿了个生气摔文档的动作。
昨天在施妤离开之后,赵文哲发了好大脾气。他单方面追求施妤不成,倒闹得人尽皆知,今早还有别的部门同事追着她打听八卦。
施妤将披散的长发扎起来,手臂稍挡了下脸,神情就有些厌厌不耐。从包包里摸出了两袋小零食,她丢给陶妍妍。
陶妍妍嘟嘴,知道她的意思,不再多说了。
但她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子,撕开包装,吃一口,又举着包装袋看:“奶味这么重,你买了儿童饼干?”
施妤这倒认真地说:“我得讨好小朋友。”
她在家里堆了满满当当的零食,可看昨晚的情况,就算她主动递给小知遥,小姑娘为难地摇摇头,小声说:“谢谢。”也都没有吃。
施妤说着,就听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
紧接着桌面右下角的信息跳动,她点开来,是赵文哲给她发的“你宁愿找一个带孩子的离异老男人都不找我?!!”
施妤回:勿扰。
关掉对话框,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施妤一气呵成。
中午时,施妤领了份工餐,将就着在工位上吃。
她抽空看眼微信。
一清早给阳霁发过去的问候,阳霁迟迟才回。她解释说她现在手机离身,联络不太方便。再往上划,是昨晚临睡前拨给她的视频请求,响至挂断,她也没有接。
出一趟长差,难为她这么忙。
施妤也就回她一句“没事”,抓紧了点吃饭的速度。
一直忙到下班,施妤照例是拎包就走。
这次赶上了幼儿园放学,她守在院门口,和家长们一起翘首以盼。
因着出了昨天的事,幼儿园的周围加强了防护,多了几个帮忙维护秩序的保安,便连交警都来了两个,在不远处的路口疏导交通。
有老师喊:“李知遥的家长来了吗?”
施妤连忙把挂胸前的接送证举起来,“在这儿。”另外附上院长开具的代接送证明,老师仔细地看过,才让她把小知遥领走了。
施妤想直接回家。
但知遥缩在座位后面,又揪了好一会儿衣角,几次欲言又止的。
施妤从后视镜里瞧她。
知遥细若蚊蝇,小声地说:“我们去看林老师好不好?”她纠结了一天,大概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脸蛋都憋得发起红。
她第一次向施妤发出请求。
施妤原本就想和她搞好关系,这下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说“好”了。
昨晚匆忙把车停在酒店前,被贴了违章罚条。施妤今天便多绕了医院两圈,终于在条偏僻的街道旁,找到了个临时停车位。
始一下车,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不由紧了紧围巾。紧完围巾,施妤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腿边还跟着个孩子。
于是她从知遥书包里掏出了草莓帽子和围巾,也给孩子暖和和地戴上了。
初冬入夜,飕飕得刮冷风。
施妤牵着知遥的小手,路过街道旁的鲜花店时,知遥摇了摇施妤的手。她小脸缩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润的明亮眼睛。
施妤和小姑娘一起推开了花店的门。
店主听说两人要去医院看望老师,给她们推荐了康乃馨。
浅色的花开得素雅。
知遥垫着脚,小心地从插满鲜花的花桶边缘抽出了几支。
店主笑眯眯地夸:“哎,小姑娘太有礼貌了!”她从知遥手里接过花来,也就热情地要帮她包成一束。
选了搭配的包装纸,再挑选丝带,店长注意到施妤一直在看那片繁复的满天星,不由提议:“要加点满天星做点缀吗?”
林妈妈喜欢满天星。
施妤去林家时,偶尔会特意买上一束送给林妈妈。仅有一次,花店里搞活动,买一赠一,她便把赠送的那束小花随手送给了林奢译。
林奢译连谢谢也没说。
施妤以为他不喜欢。
但之后的某次,班里的捣蛋鬼照例捉弄林奢译,扔了他的书。他的语文课本从教室的前端,一路纷飞,掉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书本飞过施妤头顶时,簌簌撒了她一脑袋的碎花沫。
施妤当时是短发,随意地扑了扑。
细碎地,她发现都是已经风干了的满天星骨朵。
施妤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所有有关林奢译的事。
其实她还记得。
她记得林奢译坐回她身后的座位时,发出的一声隐忍抽泣。她以为他又哭了,他的手指死死扣皱了课本,用力到泛白,但他没掉泪。
大概他也是喜欢满天星的。
只是从没有人送给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
给大家表演一个女以良称体重: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