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最终还是决定要见一见这位盛姑娘。
太子是皇上与她悉心培养出来的儿子。皇上和她都到了这个年岁,以后也不会再有嫡子出生了。
那几个小皇子年纪还是太小了,朝中这样的局势,小皇子们是压服不住的。
皇上对太子寄予厚望,皇上的期望只有太子可以做到。太子身边不能出现不明不白的人,不能叫人带坏了她的儿子。
盛兮的父亲原本只是个小官儿。
听说在她娘嫁给她爹的时候,她爹甚至都还没有混上现在的位置,没经过科考,靠着些笔头的本事在衙门里混饭吃,后来有了钱给他候补了个官儿,在盛兮出生后,才做了这个工部的小主事的。
早逝的盛母是金陵城小绸缎商的女儿。家里还是有些银钱的,那会儿经人介绍,盛父去她家提亲,一家子都瞧中了这个有上进心的年轻人。
就允了这门婚事。然后,盛母就嫁来了京城。
为了照顾盛父的自尊,盛母倒是不大敢动用自己的嫁妆,也并不如何奢华,日子倒也过的还行。
可后来盛母去了,她的嫁妆被盛父把持,盛兮被关起来,给了谁也不知道,反正她这儿是一个子儿都没有的。
六岁以前,家里的情形还成。六岁以后,有了那个家里祖父有些官职的继母,家里的境况似乎更好些了。
但和她这个被忽视的前房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院子破败的十年也没修缮过了。大面上,也都是靠着她和小桃一点一点拾掇的。
见惯了院子里生出的野花野草的小姑娘,乍然被带到了宫中,面上当然没有显出什么来,心里却在想,皇家尊贵,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太子府就已是万千威势了,宫中华贵威仪,规矩更重。
皇后听那私底下传的,盛家姑娘如何胆大如何狐媚如何貌美,勾的太子连名分都不顾就把人带回去了的话,心里还颇有微词的。
结果人来一瞧,居然是这么乖巧娇小温顺的小姑娘。
身段纤细,小小的人陷在毛茸茸的小袄子里,一双大眼睛娇怯闪亮,倒是真的有几分像猫儿。
却不像大将军,倒像是娇贵的小猫崽子。
皇后生的二女一子,两个大女儿性情都豪爽得很,小儿子更是任性执定,皇后命中就没乖巧柔顺的孩子,偏她还就喜欢这样性情的女孩子。
可见了面,有好感归有好感,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可还是和颜悦色的:“你家中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太子恩典,许你住在太子府里。瞧你也是懂规矩的。等来年太子大婚了。看看太子的意思,再定你的事。只一条,本宫瞧你是个好的,只是家世上差一些。做侧妃是不成的,但做个侍妾还是可以的。”
皇后为盛兮打算的很好,“将来再生几个孩子,你的地位也就稳当了。等太子再进一步,你也会有好日子的。”
盛家是没人了,都完了,也不会起复。
皇后也叫人查过了,这丫头在盛家十五年。亲生母亲去世后,和外祖家就断了联系,也没人管她了。等于是个无依无靠的。
这样的人在太子府里,那就只能靠自己了。有了太子的孩子,那就什么都好说的。
至于太子说的什么做大将军当猫儿什么的。
皇后也没太当真。那猫儿一双蓝宝石的眼睛,这丫头哪里像了?
不明不白的养个丫头在府里,是不成的。哪怕是个侍妾的名分呢,也不叫外头说那些难听的话了。
盛兮只知道今日叫她进宫来见皇后,却不知道会是这么一回事。
她从没想过这些的。
原来太子来年就要大婚了么?
她被关在小院子里十年,基本上是不被放出来的,什么人也见不到,她爹绝不肯叫她被人瞧见的,生怕让人知道,前头还有个商人之女的妻子。
她也就不知道外面的事。
住在太子府里,才听云石和松烟天南海北的说了许多事。
太子如今十七岁了,尚未大婚,身边也没有伺候的女子。
听说是太尉家和太傅家的孙女都在争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还有朝中些重臣家中有女儿的,也在肖想这个。
太尉权重,太傅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还是皇上的老师,这两家是赢面最大的。
不过她身份不够,云石松烟更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太子会选谁家的孙女做太子妃。
皇后亲自安排,盛兮应当感恩戴德,应当乖巧应是。
可她偏偏就是说不出那个是字来。
不是说好做猫儿的么?大将军独一无二待在太子府里。怎么又变卦,说要做侍妾了?
工部小主事的正头娘子都不好做,皇家的侍妾,能是那么好做的?
盛兮啊,她不想做妾的。谁的妾也不想做。
她站在那儿,身上毛茸茸的小袄子是新做的,是浅青绿的颜色,上头绣满了小青栀,还有些嫩嫩的栀子花铺满了袖口。
今儿还有些浅雪,头上的银钗掐丝蝴蝶栩栩如生,上头也是毛茸茸的兔毛球球。这一套打扮,哪怕是在凤鸾宫里,也显得清新可爱。
“民女……”盛兮跪下来。磕头行大礼。
哪怕是皇后的懿旨,她也预备给拒了。
太子殿下总希望她胆子大些。她觉得自己胆子真的挺大的。
“母后。”话还没出口呢。
有人裹着寒意进来,雪冷的风吹到盛兮的手指上,手指蜷缩了一下,有些冷,盛兮愣是没动。
下一秒,却叫人牵着手给扶起来了。
盛兮望过去,一身太子明黄朝服的宁珵看了她两眼,那目光深邃的她有些看不懂,却莫名心肝儿一颤,敏锐的觉得太子似乎是生气了。
“你怎么来了?”皇后倒是意外。她估摸着时间呢。这会儿太子应当还在前朝的。
“事儿办完了。就下朝了。”宁珵漫不经心地道。
他坐下了,也牵着盛兮坐在他身边。
盛兮被牵着推辞不掉,太子端了茶,这才有人给盛兮奉茶,太子递过来,盛兮接了。指尖碰到温热的茶盏,手指慢慢暖和起来。
宁珵年轻气盛,雷厉风行,和皇上为政的风格完全不同,事儿到了宁珵手里,总是了结的快一些。
宁珵瞧了一眼盛兮。小猫儿乖顺的可怜,手指头还冰得很,好不容易养了几日胆子大了点,这就又吓回去了吧。
皇后刚才的话,太子在外头都听见了。
太子目光郑重:“母后,儿臣说过了,她是儿臣的大将军。她不做妾。母后也不必操心了。大婚的事,儿子自有打算的。”
太子有能耐,皇后当然不想管。可有些事真不能太任性了。
皇后忧容道:“她是出身清白的丫头,被人陷害家都没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你。”
“没有不明不白。”
宁珵神色忽然冷下来,他赫然起身,望着皇后道,“母后。儿臣说过了,她就是儿臣的大将军。莫说是当着母后,当着父皇,便是当着天下人。儿臣也要这样说。”
“况且那日在街上,儿臣就是这样说的。谁没听见呢。”
皇后还想再劝。
太子却似乎有了些隐忍克制的情绪,跟着站起来,垂手立在宁珵身边的盛兮发现,这丛挺立伫拔的修竹,好似在酝酿一场风暴,又好似正在经历一场风暴。
大风现在旋涡里,盛兮站在边缘,看不清也摸不着,却能感觉到,风穿身而过,温柔又流连的落在她的身上。
太子说:“只要大将军不死,只要大将军还活着。舅舅迟早会回来的。儿臣就要她做儿臣的大将军。”
盛兮就看见,皇后柔美的面容忽而一白,听见太子说的舅舅两个字,眼圈儿一红,立时就落下泪来。
像是被戳中了最痛心的地方。
皇后再说不出什么了,只含泪道:“好了。珵儿,都,依着你吧。”
“你们退下吧。本宫累了,要休息了。”
宁珵应了一声是:“母后要好好保重自己。等舅舅回来了,若瞧见母后憔悴了,可是要恼儿臣的。”
皇后勉强笑了笑,眼里却有悲伤弥漫。她的弟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失踪五年了,还能回来吗?
盛兮是离着宁珵最近的人。
太子殿下始终保持着清润温雅的模样,周围伺候的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似乎只有她瞧见了,太子殿下说起舅舅时,也和皇后娘娘一样,眼中隐约有泪。
从宫中出来,就很顺利了。
有太子殿下领着,没有人多看盛兮一眼,也没人拦着她,没人要召见她,更没人说那些话了。好似她真的就是一只跟着太子殿下的尊贵的小猫儿。
太子的马车宽大而舒适,盛兮这会儿就不和太子坐在一处了,反正马车上的脚踏可比寻常的脚踏高些,上头还铺着狐裘,盛兮就心安理得的坐上去了。
她坐在闭目养神的宁珵脚边,心里一肚子的疑问,却没出声打扰。
猫儿性子活泼,哪能安安静静的陪着人呢?
尤其是个十年没出院子,头一回还是逃命也没仔细看的‘小猫儿’。
这会儿没了性命之忧,听着外头人声鼎沸的街巷声音,盛兮心痒痒得不行。
云石老老实实的候在角落里,盛兮想着太子闭着眼睛啥也不知道,她就偷偷往车窗那边靠,悄悄撩起一点车帘往外头瞧。
哇,人好多,好热闹呀。
宁珵就没睡着,听见动静睁了眼,就瞧见他的小猫儿,一脸兴奋望着外头。
他因为提起舅舅而翻涌激烈的情绪,忽而就在这双纯净明亮的顾盼水眸中如海浪般渐渐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