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张院使来得准点,被人引着进了屋后和陈愉黛玉寒暄两句恭贺新婚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老本行。

为陈愉连着看了十几年诊,对方身子如何张院使比本人还清楚些,嘱咐其照常保养后,受托为黛玉诊脉。

“天生不足,肺脾素虚,肝气上逆,纳减嘈杂,夜不安寐,畏寒肢冷,疲乏倦怠,气短声低,脉弱无力。”

张院使眉头一皱,收了手。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毛病不少,看你这病症不像个心宽的,保不齐比你夫君都走得快!”

素来问诊的大夫说话都会绕上几圈,像张院使这样当着本人面不避讳说话的,黛玉还是头次见,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愣了一瞬。

陈愉习惯了对方说话,看了眼黛玉以示安抚,随后将黛玉常配的单子递过去。

“哪儿用的着这般吓唬她,张伯,她一直吃着丸药,你瞧瞧这方子如何?”

“倒还算对症,难得有肯下药的大夫。”

对待王公贵族家的太太小姐,甚至老爷公子,几乎不会有人说实话用重药,治得慢治不好无妨,用重药急药,不小心起来些副作用,谁能保证对方不见怪?总归大多病症慢慢调养,总能调过来。

不过这个方子很巧妙,其中几味药药性强烈本不该让体虚气弱的姑娘用,可中和后做成丸药正好抵消了部分药性。

“谁给你开的方子?”

“是父亲生前找人调配的。”

黛玉自记事就是汤药不断,林如海遍寻名医才得了个养气血的方子。

想到此黛玉不由有些低落,当年的方子还用着,父亲早已离世多年。

“可是哪里不妥?在家时家中外祖母也托人看过,说里面有几味药不大合适,减轻了分量甚至拿出去两味,后小半年不见好,才又用了原本的方子。”

“托谁看的?”

“王济仁,王太医。”

“他啊,这小子做人倒是比做大夫明白。”

张院使笑了一声,拿着方子先是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这方子没问题,我这儿没什么好重开的。按这单子配丸药备着,只要不常吃没多大妨碍。”

“不常吃?这药是我每日都用着的。”

不是不相信张院使或陈愉,只是吃了十几年的滋养药,一下子停了总要有些说法。

“正是每日用着才要缓缓,幼儿不禁风,需每日服用补充气血,年岁大了人自身有了气力就该渐渐停了。

三分养七分抗才是正理,只靠养着不抗病,日子久了小病也得大治才能痊愈了。

我瞧着你这病症,一半是心思重忧虑深,一半是太过依赖药性了,但凡有些风寒咳嗽,自身根基没打好,只能继续对症用汤药,药上加药,吃多了好人也得虚。”

这道理黛玉并非不懂,心烦意乱时她也曾试着停过药,只是断了药病症加重,来往人总要多问几句,是否丸药不及时下人不用心,传到老太太耳中又是一场官司。

寄人篱下不好分辨,有理的事多说几次也便成了没理,何况哪儿有人正经听理。

再说了,她能知道的,别人就都不知么?

就是一贯和她交好的凤姐姐,看到了也只有说家里不缺药别硬挺着的话,再如何,老太太那儿不能整日挂着一副病容过去。

想到此黛玉只觉心中发涩,下意识想自己已经离开了贾家,陈家再如何不会有人说自己寄人篱下了。

“只是,若停了药该如何抗着?”黛玉轻轻出了口气,低声道。

“不过就是虚了食补,寒了添衣,累了静卧,闷了闲了找些乐子来,具体如何还得问你身边这小子。”

张院使收了看诊的家伙什儿,接着道,“他那体格子跟你半斤八两,抗了十几年了,论起怎么做估计说道比我这老头子还多些。”

“若是抗不过去,”黛玉微微抿唇,看了眼一旁认真听着的陈愉。

“抗不过去就吃药,陈家家大业大,难不成还缺你这正经奶奶一服药不成?”

“她这些年没抗过,突然停了药可有什么大碍?”陈愉插话道。

“不必太过强求,两天一次,三天一次,慢慢加日子,早晚都要有这遭,心胸豁达些出不了问题。先天或后天体弱的人多了,哪有几个真短命的,你体弱多年不还是活蹦乱跳,现今还娶了媳妇了。”

听到对方调侃,黛玉不觉羞涩只觉恍惚。

缠绵病榻多年,从未有人这般“轻待”自己的病症,天生不足四个字印在身上,衣食住行似乎都成了十分麻烦的事情。

被人轻描淡写又肯定地说出不了问题,黛玉只觉心上一块巨石移开,顾不上细思,只喃喃道。

“心胸豁达。”

“这事儿如何做,愉小子更是清楚,你是他奶奶,跟着人多学着点。”

向陈愉学心胸豁达?

黛玉看过去,陈愉但笑不语,看张院使要走,黛玉暂且放下疑惑叫琥珀拿出准备的东西,说话间递了过去。

精巧的木匣子,里面装着两对金锞子,一对是吉祥如意的样式,一对雕着长命百岁的字样,几十两银子,不贵重却是拿得出手的一份儿心。

张院使没推辞,收了东西,临走还留了句“你家奶奶比你懂事”,让陈愉哭笑不得。

听过去打听的人说林姑娘像纸糊的,清高傲气,整日读书作诗,别说庶务,就是姑娘们常做的针线都是不碰的。

传言不可尽信,就看今日给家中姑娘爷们,以及张院使分别送的礼,就知道这姑娘不简单。

送东西是门大学问,东西要拿对,话要说明,礼还要做到,心里没点准儿容易弄巧成拙。

光是坦荡大方把东西送出去,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有些人甚至连对生人送礼的话都说不出口。

简单不简单吧,都很好。

陈愉卸了力,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梅月,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你带人去大厨房拿些饭食过来,那个,紫鹃,”

陈愉突然叫人,紫鹃连忙近前。

“你跟着过去,和梅月商量着,点些我和你家奶奶都吃惯的。”

“是。”紫鹃应到。

因胃口不佳,陈愉随时会另加些或换些菜用,久而久之四方院的饭食都由院中丫鬟自己去取。

陈愉自己随心所欲惯了,看一旁黛玉欲言又止,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

“能换例菜的就换,没法换的添银子自己加上去。”

“好。”梅月应到。

“杏月,你把奶奶药方子抄一份儿,完事抄件送去药房,让他们日常备着,保不齐哪日用,雪雁,你跟着去。”

“是。”杏月雪雁齐声应道。

“杏月梅月几个打小在府里长大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她们去找,不好说的直接跟我说也行,总归我很少出门,整日在府里。”

“别处哪里不自在就说出来,好办不好办的,府里人都能帮着想想法子,都是自家亲人。就是看咱们这样子别人也都体谅着。”

新进门的奶奶大概应当低调“安分”些,可是……

黛玉看陈愉这般嘴角微动终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体谅不体谅的,就暂当如此吧。